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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泽远年长淮祐川六岁,文治武功样样精通,他不仅是地位尊崇的中宫嫡出之子,也是景平国最为出类拔萃的皇子,就连大皇子淮风涿都不及他。
  即使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十几年来他也只敢在深夜时偷偷来这梧寒殿看看,所以淮祐川过的如何凄惨也只有他最清楚。
  “若无阿兄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与厉嬷嬷根本活不到现在,更遑论还有逃离这里的机会。”
  淮祐川说着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附上一层浅淡的阴影。
  淮泽远及冠开府之后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才能在这密不透风的宫墙里钻出一点小小的缝隙,可就是这一点小小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让枯萎的淮祐川得以生长。
  淮泽远及冠前无人照拂的那些日子,淮祐川在这深宫里如同一条残喘的狗,谁来都要踢上两脚。
  淮泽远有些红了眼睛,潇妃之死的真相他忽然说不出口了。若就这样告诉他,只是为他徒增仇恨,就让他这样了无牵挂地离开,从此开始新的人生也是好的。
  “我教你的那些武功招式,你可熟练了吗?虽不能与高手搏斗,但防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淮泽远软下声来,这些年他一直深夜来此偷偷教他武功,几年下来淮祐川也是大有长进。
  有了武艺傍身,也好自保。
  “祐川从不敢懈怠,只是要避人耳目,故此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武功的事,才得了这一身伤,让阿兄担心了。”
  淮祐川替他斟上一杯茶,淮泽远是除了厉嬷嬷外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也罢,去了天盛反而好过在这里。天盛繁荣,民风开放与我国迥然不同。你虽为质,但天盛君主英明,我相信他不会因父皇之而为难你。”
  淮泽远叹了口气,替他难过,又替他庆幸。
  若有朝一日他能掌控大局,那便是淮祐川回朝之日。
  “说来也怪,本来战事结束天盛并未要求我们赔偿什么,可是没过多久突然要求我们献上皇子为质,不知何为。”
  天盛要皇子为质这件事怎么说都说不通,淮泽远也是摸不着头脑。但或许,也是为了制衡天盛,可是不曾想选中的是淮祐川 。淮祐川在景平如同弃子,用他如何能制衡景平国?
  “或许是上天怜悯我,许我一些自由罢了。”
  淮祐川笑着回道,他丝毫不怕将来会是何种境地,因为过去和眼下已经是他经历过的最难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有多难,都不会算难。
  淮泽远也望向他,此刻的淮祐川瘦骨嶙峋,头发枯黄。病气缠身下面色也苍白如纸,就在如此容色之下,他的眼中却总有一股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坚韧。
  “对了,天盛国情不同于我国,皇室公主及笄后便有官位。尤其是天盛长公主,她权侵朝野,战功赫赫,你若想在天盛安然活命,最好依附于她。”
  淮泽远说罢,淮祐川点了点头。
  淮泽远说的没错,无论他要做什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去做那些未完成的事。
  景平三十三年春,景平国送质子入天盛。苏势派遣心腹毕景泰为使臣,又拨两百精兵随行。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十五日,终于抵达天盛国都凤京。
  凤京宣曹司大史袁天术带领凤京守备军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到达城门口后,毕景泰下马行礼交接。
  “使节不必多礼,一路舟车劳顿还请早些入驿馆歇息吧,三日后朝会之日也好奉命送质子入宫啊。”
  接着袁天术与毕景泰交换往来文书,又加盖印章。质子入凤京本不用这么大的排场,更用不得凤京守备军镇压全场。但景平所献崂山附近的银矿位置图,以及队伍中四百万两白银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本使即刻带质子去驿馆下榻,车队所运之物便交由大史清点了。”
  交接完毕后毕景泰跨上马正欲进城,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且慢!”
  只见城门内冲出一队铁骑,后面跟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袁天术看到马车便知来人,随同所有人齐刷刷地恭敬跪下。
  “长公主殿下安!”
  马车旁随行的侍卫打开了车帘,从车内走出一名女子。
  她便是天盛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华云清。
  “都起来吧。”
  华云清一身碧绿华袍衬得身形婀娜秀丽,繁复雍容的金色华冠之下是一张出尘脱俗的tຊ脸。那眉眼之间自带一股英气,额间一颗红痣却添几分神性。
  侍卫扶着她慢盈盈下了马车,她来到毕景泰一行人面前,一步一动无不像传言般端庄得体。
  “毕使节一路辛苦,贵国所献之物须得当场查验,免得进了这凤京城若有了什么变数,可就解释不清了。”
  长公主说着,瞥了一眼一旁垂首而立的袁天术。
  毕景泰听此,当即遵命。
  华云清招手,铁骑中领头的卫军心领神会,带着人开始检验清点货物,一旁的袁天术脸色晦暗不明。
  华云清踱着步慢悠悠地行至淮祐川乘坐的马车旁,她看着车窗上印着景平国图腾赤蛟的窗幔嘴角笑意愈深。
  “禀公主,马车上便是我国三皇子,淮祐川。”
  毕景泰随行在华云清身侧,轻声说道。
  淮祐川坐在马车内,外头所有的动静一清二楚,等毕景泰回完话后他便伸手撩起了窗幔。
  “长公主殿下安。”
  他是质子,遵照景平国的风俗不到凤京脚不落地。景平国为表谦卑便令他如此,说这只是一种寓意,为的是不把不好的气运带过去。
  淮祐川颔首又抬头,直直对上华云清戏谑又直白的眼神。
  “看来传言不虚,虽看着病弱了些,但生的是真好看。景平靠近大漠,终年干旱少雨,黄沙漫天,冬日又寒冷漫长。如此贫瘠的土地,竟能生出你这样一朵娇嫩的蔺兰。”
  她眸光深沉,幽幽地望着他。淮祐川直视着她的眼睛,却觉得她并不是在看他。
  华云清轻笑一声移开目光折返回去,淮祐川心中有一丝讶然,天盛国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竟也知道蔺兰这种只生长在景平国西北之地的野花。
  “禀公主,清点完毕,无误。”
  这时领头的卫军也来回禀,华云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毕使节,可安心入城了。”
  华云清微笑着说罢,又看向一旁始终不语的袁天术,轻轻勾了勾唇角。
  华云清的马车在铁骑的拥护下绝尘而去,袁天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派两队守备军护送质子及使节入城,剩下的守备军则将所献银两等押送入天盛九卿府签收盖章。
  天盛国宣曹司,主接待外国使节、处理外交文书、举行朝会仪式。各国商贩或百姓来使必经宣曹司签印发放暂居文书,在文书规定时期内可在天盛国自由行走。
  此次质子入凤京同样是宣曹司接手操办,宣曹司大史袁天术为官二十余年,在其位也算兢兢业业。
  翌日,袁天术正为安置凤京流民的事而头疼,宫里却来了人。
  袁天术在繁忙中抬眼一看,原来是四公主身旁的内侍官王辛。
  他冷哼一声坐着未动,继续看着手中的折子。
  王辛趾高气昂地掐着嗓子说道:“呦,袁大人,可别怪奴家没有提醒您。迎质子入凤京这事儿您可真是没办到公主心坎上呐,公主此刻心里正有气呢,您还有闲心安坐。这要是奴家,早就麻溜地伏到公主脚下求公主消气了。”
  袁天术转过头去,并不理会。
  王辛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了耐心。
  “袁大人,公主派奴家来是告诉您一声,国驿馆归你宣曹司管辖,务必不要空手而归。”
  袁天术听完腾一下站起身来,愤怒地将手中的文书狠狠摔在桌上。
  “回去禀告四公主,老臣办不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袁天术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个刚烈性子。此刻他怒目圆睁,气的胡须抖擞。
  “袁大人,别怪奴家没提醒您,您可得为令郎的前途着想啊!若……”
  “滚出去!”
  王辛话还未说完就被袁天术一声怒吼打断。两朝老臣一怒,王辛也得冒点冷汗。
  他在袁天术这儿吃了瘪,甩着拂尘忿然离去。
  袁天术看着桌上那本即要完成的安置流民的文书,心中的怒火更肆虐。
  一国公主,不思国家存亡,不解百姓流离之苦,却终日贪权弄财,真是国之不幸!
  长公主在外征战两年,四公主纵横朝野,利国利民的事没办几件,却养了一群蛀虫出来。她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行事更是肆意张狂,如今长公主回朝,她还能威风几日?
  毕景泰等一行人被安顿在国驿馆中暂缓,等待三日后朝会入宫。
  这不是毕景泰第一次来天盛了,十几年前,他跟随潇妃签订四国盟约时来过一趟,当时他们也是下榻在这国驿馆。
  十几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他此行也不负苏势所托,将质子安全送达天盛。
  淮祐川被安排在最靠内的厢房,他坐在桌前读着一本随身带来的书,厉嬷嬷兴高采烈地替他收拾着床铺。
  屋内宽敞明亮,烛火丝丝作响。
  “殿下,您瞧瞧这锦被,溜光水滑的,我这满手的老茧真怕弄花了它!”
  厉嬷嬷兴奋不已,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自从潇妃死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华贵的物什了。
  淮祐川抿唇笑笑,眼睛并未离开书面。
  贫苦与他是苟活,富贵与他是活着。
  “殿下,朝服这两日应是不必穿了,您换下来我去打理打理,以免觐见之日衣冠有皱失了礼节。长公主今日派人送来了很多衣物鞋靴,我拿几件来您挑合心意的换上。”
  长公主府送来衣物?她为何要送衣物来给他?
  不一会儿厉嬷嬷回来了,她手中捧着高高一摞锦袍衣衫,正上头是一件毛茸茸的黑色狐皮大氅。
  “这都是长公主府送来的?”
  淮祐川放下书走到嬷嬷面前,看着那些华冠丽服,恍如梦境。
  “是啊殿下,我们昨日晚间下榻,今日早晨长公主府的人便送来了这些。您瞧,还有许多发冠呢。”
  厉嬷嬷将盛地满满当当的托盘放到桌上,拉着淮祐川就开始试穿,他木然地任由厉嬷嬷手脚麻利地帮他去掉了朝服。
  “如此,我们应该谢过长公主殿下才是。”
  淮祐川伸手看着新衣上袖口精致的花纹,有点恍惚,他以往看到的都是磨烂的袖口。
  “是该谢过长公主殿下,待觐见之日宫中相见,殿下可要好好言谢。”
  厉嬷嬷仔仔细细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淮祐川,不住地发出惊叹。
  “哎呀,真是公子如玉世无双,殿下这样装扮俊俏地简直世上少有,这模样简直与戎装的娘娘一模一样!”
  厉嬷嬷眼含热泪,仿佛看到了总爱扮一身男装的潇妃。
  淮祐川闻言也从铜镜中看去,此刻的他锦衣华服,气质高贵丝毫没有落魄的萎靡模样。
  厉嬷嬷不说,他都快忘了阿娘的长相了。
  “长公主果如传言一般,慈悲广爱,神仙心肠。虽然我们是入天盛为质,可她对您却如此热心关怀。”
  “热心关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淮祐川的眸光变得阴翳,他细摸着狐皮大氅,不相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会对一个敌国质子无缘无故就如此“热心肠” 。
  “心意如何暂且不知,但这礼物是好的。虽然天盛此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您自小患有寒疾,这狐皮大氅与您是正好的。”
  淮祐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大氅,眼中升起一股寒意。
  天盛气候温暖,街上人人着单衣,偏她此时送他一件狐皮大氅。
  说明她知道他患有寒疾,即使春日里早晚也要大氅裹身。这是她与他初次见面,他在此之前一直幽居深宫不得出,他们之间又相距千里,可她却已知他患有寒疾,这才叫人后怕。
  “那殿下早些歇息吧,莫要熬夜苦读伤了眼睛。”
  厉嬷嬷知道淮祐川自小便心思敏感多疑,对别人的好意相当防备。更别说是异国公主, 一个强国权利最甚者的好意。
  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为他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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