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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昱对于宁欣来说,是什么呢?
是茫茫大海里,无力对抗风浪的她,怀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浮木没了。
她就淹死了。
宁欣一夜没睡实,哭了好几场,连梦里都在哭。
早上起来,她去接热水洗漱,一打开门,就看见盛昱。
他穿着短T恤,蹲在房门前,仰头看她时,眼里都是红血丝。
宁欣手上的塑料盆滑落,掉在地上,倒也没有多响,却让她心脏猛地骤缩。
盛昱站起身,可能因为蹲得太久,他竟一下没站起来。
宁欣抬手去扶他,被他一把抱住。
他抱得很紧,他鲜少有这样不温柔的时候。
宁欣立马又红了眼眶。
盛昱说话时,声音嘶哑疲惫:“欣欣,对不起。”
宁欣摇头。
他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他又紧了紧手臂:“欣欣,我不会和你分开。”
宁欣立马鼻酸,抱住他。
她主动抱他,才让他肩膀松懈下来。
他又变得温柔,轻轻地揉她后脑勺,心疼道:“对不起,让你面对我妈妈,她是不是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没有,阿姨没有说难听的话。”
他又收紧手臂:“欣欣,这世上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不会放开你,你也不许放开我,我陪着你,我照顾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宁欣闭上红肿酸涩的眼睛,埋头在他肩膀上。
盛昱艰难道:“那九百块钱,我确实骗了家里,也骗了你,错都在我,不在你,明白吗?”
宁欣摇头。
错的就是她。
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可能去撒谎。
盛昱轻轻吐了口气:“我已经跟我妈谈过了,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欣欣,这次原谅我,是我的错。”
宁欣终于忍不住,哭噎着嗓子:“盛昱,都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他语气突然带着强烈的情绪,“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宁欣太需要盛昱这支浮木生存了。
她爱他。
根本无法跟他说分手。
他也爱她。
根本不会同意分手。
他们都坚信这份爱能赢所有阻碍,也坚信熬过这两年,等他们进入社会,变成真正的大人,就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一切,都会过去。
那天之后,宁欣对盛昱也是有变化的。
比如,她更关心他的学业情况,坚决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事耽搁学业。
而她,更努力的去做兼职,存钱。
很幸运,宁欣提前找到一份待遇很不错的暑假兼职,在城南一所自由搏击俱乐部做临时管理员。
其实就是打理俱乐部琐碎的事务,包括做卫生。
五月末的最后一个周六,何东帆学校举办夏季运动会,宁欣去给他送专题测试试卷。
偌大的操场,青春蓬勃的中学生在乐此不疲地挥洒精力。
何东帆还真是‘老大’,身后跟着好几个小男生,有种滑稽的‘老大范儿’。
他看见宁欣,隔着跑道举起手挥了挥,在烈阳下露出虎牙。
宁欣挥了下手回应。
何东帆左右看了下,从跑道中央窜过来:“宁老师,我姥姥说了,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回去吃晚饭。”
“???”宁欣反应了两秒,拒绝,“不用了,我回家吃。”
“这不是家教结束了吗?我姥姥要给你发奖金呢。”
奖金,对宁欣有致命的诱惑。
她拿出手机:“那我去打个电话。”
宁欣走到双杠旁,拨打盛昱的电话。
盛昱今天没事,很早就到宁欣家帮忙照看宁妈妈,在宁欣表示可能要吃了晚饭才回去时,盛昱表示不用担心,有他在。
宁欣挂了电话,转身看见何东帆站在红色的跑道边,和几个男生在玩闹。
他们学校的校服是白色T恤,配蓝色插肩袖,下身是蓝色运动裤。
校服丑,应该是全国的通病。
但宁欣觉得何东帆穿着还挺好看。
也是这时,宁欣发现,何东帆的身高很拔尖。
他好像又长高了。
可能快一米八?
现在的小孩儿长得真快。
突然,何东帆伸腿踢了下旁边男生的屁股,两人打闹起来。
男生跳起来,从背后勒住何东帆脖子,何东帆一个胳膊把人仰摔在地上,胳膊上去,腿也上去,把人锁住动弹不得。
他笑说:“服不服?”
他明显没用劲儿,两人就是在玩儿。
这些招是宁欣教的。
她没教他主动攻击的招式,但教了几招防御。
过了会儿,一声哨声,两人打闹停止,往跑道那边跑。
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是五十米接力赛。
何东帆是初三九班,最后一棒。
宁欣站在跑道旁,观赛。
她本来很平静,可旁边的同学都很激动,口号喊得震耳欲聋。
她看着初三九班一会儿领先,一会儿落后,反反复复居然也提起心来。
最后一棒发生意外,女生和何东帆交接时接力棒不小心掉落,原本领先的优势瞬间没了。
何东帆利落转身捡起接力棒,他跑得挺快,掠过宁欣身边时有一股强烈的风。
不过依旧没改变结局,初三九班成为最后一名。
比赛结束,宁欣才注意到刚才和何东帆接力的女生还坐在地上。
好像刚才摔倒后,便一直没站起来。
此刻周边围了好些学生。
宁欣走过去,看见女生捂着脚腕坐在地上。
身上挂着小哨子的老师蹲在地上看了看,说:“来两个同学,扶去医务室看看。”
说完,走到旁边去忙活。
可是好一会儿,愣是没人主动上前扶女生。
一个男生嘲笑道:“她这个吨位,两个怕是不够,可能要四个人才能扶起来吧?”
瞬间,周围哈哈大笑。
女生只是微微有点胖而已,此刻捂着脚腕羞红了脸。
有个女生低声抱怨道:“都怪江韵,跑得慢不说,还掉棒,不然我们班肯定是第一名,都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让她跑。”
班级输了比赛,这些学生难免有些气性,旁边稀稀朗朗开始应和。
宁欣走进去,打算去扶女生。
这时,何东帆挤进人群,不客气道:“那你成绩每次垫底,拖我们班级平均分,老师怎么没叫你转班啊?”
宁欣侧头看过去,何东帆仰着下巴走进来,鬓角挂着汗珠,吊儿郎当得像个街溜子。
那个抱怨的女生立马眼睛红彤彤,憋着眼泪跑开。
何东帆‘切’了一声,走到受伤女生面前:“起来,我扶你。”
女生好像脚崴了,一点劲儿都没有。
何东帆直接背对着蹲下:“上来,背你去医务室。”
“我重。”
何东帆不客气道:“两百斤有没有啊?”
女生这才趴上去。
周遭有点起哄声。
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女,稍微有点亲密接触,都会被无限放大。
可是,何东帆只是看了一眼,周遭立马缄口。
宁欣跟上去,扶着女生的背。
女生转过头看着宁欣,打量一番:“姐姐,你是?”
“什么姐姐?这我家教老师。”何东帆抢话介绍,“宁老师。”
女生乖乖的叫了声:“宁老师好。”
离开操场,变得安静很多。
环境安静,何东帆喘气的声音便明显起来。
江韵有些尴尬:“何东帆,旁边坐着休息会儿。”
何东帆没逞强,咬着牙快步走到花坛边,把江韵放下,喘着气强调:“最近锻炼少了,不然一口气背你到医务室不成问题。”
江韵坐在花坛边,揉着脚踝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女孩儿脸圆圆的,五官细看很精致。
宁欣蹲下:“我摸摸你脚踝。”
“啊?”女生摇头,强烈拒绝,“不不不,不要捏,很痛。”
宁欣无奈:“我不捏,就轻轻摸一下。”
女生还未开口,何东帆道:“我老师专业的,你让她捏一下…哦不,摸一下。”
女生将信将疑没反抗,宁欣轻轻摸了摸,对她安慰:“没事儿,应该就是韧带拉伤。”
“谢谢宁老师。”
何东帆站在一旁,双手叉腰,身子挡着烈阳,垂眸看向江韵:“江韵,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何晴刚才那么说你,你那是什么反应?”
“那我确实掉棒了,害大家输了比赛。”
“掉棒是我和你一起,你不想想,她为什么只说你,不说我?”
江韵呛声:“谁敢说你?”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只会窝里横,是吧?”
江韵闭嘴。
何东帆‘切’了一声,不愿跟这个软柿子再多说。
宁欣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片刻,不自觉抿着唇笑。
把江韵送到医务室,何东帆又去操场上溜达了一圈,才叫上宁欣去拿车。
何东帆的车,是一辆看上去挺贵的自行车。
他解开锁,拍了拍后座:“宁老师,上车。”
宁欣没动,看着车后座,感觉奇奇怪怪的。
何东帆单脚踩在地上,侧头催:“快点啊。”
宁欣终于发现奇怪的点了。
她是长辈。
她抬眸,提议:“要不,我载你?”
何东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硬着语气:“快点儿。”
宁欣没和他争,抬腿跨坐上去。
何东帆车技熟练,但宁欣不想让他展示。
她用手上的东西敲何东帆背,语气还算温和:“何东帆,你慢点儿。”
“摔不着你!”
说着,他使坏似的,居然站起来蹬脚踏。
宁欣蹙眉,一把拽住何东帆校服往后一拉,语气没了往日的冷静:“慢点儿!”
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少年朗声笑,宁欣嘴角也有笑意。
是他无拘无束,恣意妄为的青春。
是她,无比的羡慕。
晚饭时,老太太给宁欣递上一个摸上去就很丰厚的红包,因为何东帆的数学成绩属于直线上升,老太太高兴坏了。
宁欣客套:“是他聪明,一点就通。”
何东帆散漫地夹菜,嘴上一点不谦虚:“那是。”
晚饭后,何东帆把宁欣叫到侧院。
他把篮子递给她,偏头看了眼桃树,找准着力点,一手抓住枝干,一步跨上去,桃树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他往后一靠,开始摘桃子。
屁股尖儿红彤彤的桃子都被他拧下来。
他还打趣:“宁老师,我看你盯上它们好久了。”
宁欣突然发现何东帆并不像表面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细心,比如说,她真的盯上桃子好久了。
她举着篮子,接他摘下来的桃子:“谢谢。”
“谢什么?我这是…尊师重道。”
“……”
“其实,是我谢你。”
“嗯?”
何东帆伸着腰抓着小桃子一扭,转头,垂眸。
少年浅笑,很真诚:“谢你让我数学成绩翻了个倍。”
宁欣抬高篮子,桃子落入其中。
她看着他,隐隐约约,有些自豪感。
桃子没摘完,秦阿姨过来:“小帆,你爸来了,老太太叫你过去。”
何东帆顿了一下,倏地从树上跳下来。他的脸色阴沉,把手上的桃子放进篮子里,转身离开。
他情绪转换太快,宁欣反应过来时,转头只看见他一个背影。
宁欣找了个口袋,把桃子挨个放进去。
秦阿姨来帮忙,嘴里叨念着:“小帆又跑了。”
又跑了?
宁欣问:“怎么了吗?”
秦阿姨小声跟宁欣讲八卦。
她说何东帆和他父亲关系一直不好,他母亲前年因病去世,结果人才走了一年不到,他父亲就娶了新人。
说到这儿,秦阿姨咂咂嘴巴:“真不怪小帆跟他过不去,那女的,是照顾小帆母亲的护士。”
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
宁欣提着桃子,跟秦阿姨道别:“秦阿姨,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有空还来玩儿啊。”
宁欣知道是客套话,她们根本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她还是笑着点头:“好。”
她走到前院,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给鱼缸里的红鲤洒食。男人高高壮壮的,眉眼和何东帆有几分相似。
宁欣猜测,这应该就是何东帆的父亲了。
何东帆父亲收紧鱼食口袋打量宁欣,视线定在她手拎着的桃子上:“你是?”
“你好,我是何东帆的家教老师。”
“宁老师吧,我知道你,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他微微点头,“小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不麻烦。”宁欣礼貌性的笑,然后颔首,“何先生,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点头,主动引着宁欣往前走:“我送你。”
又客套了几句,宁欣才踏出四合院。
拐了个弯,宁欣把红包拿出来,打开,大致数了一下,有两千块。
老太太真是大好人。
宁欣把红包收好,去坐公交车。
她刚绕出胡同没走多远,就看见何东帆坐在街边花坛里处抽烟。
宁欣眉毛瞬间拧紧。
他才十五岁,居然抽烟!
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
宁欣走过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何东帆肩上,厉害的语气:“何东帆,把烟扔了!”
何东帆皱眉,斜眼看着宁欣,语气很冲:“管你什么事儿!”
宁欣后知后觉,意识到何东帆现在心情不好。
她蹲下,语气温柔了些:“何东帆,把烟灭了。”
何东帆嗤笑:“怎么?抽烟犯法?”
宁欣还是第一次看见何东帆阴郁的模样,没有亮晶晶的眼睛,也没有小虎牙。
没有少年的明朗。
她没跟他计较此刻的尖锐,跟他讲道理:“你才十五岁,还没成年,抽烟对身体不好,身体是自己的。”
何东帆垂眸看着地面,没再把烟蒂放进嘴里。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努力跟你补课吗?”
“嗯?”
何东帆没立即回答。
沉默的间隙,宁欣想起自制的枇杷膏。
她一直以为是她对他好,感动了他,其实不是的。
何东帆:“一个月前,我感冒那会儿,我爸答应我,只要我考得好,高中可以继续住我姥姥家,可刚才,他又反悔了。”
宁欣大概能理解何东帆此刻的情绪,毕竟她是真的见证了他努力的过程。
所以,他现在是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变成了一个笑话?
烟蒂燃尽,掉落在水泥地上。
何东帆定定看着地面:“妈的!又说话不算话!!!”
宁欣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何东帆说脏话。
何东帆顿了两秒,抬眸,正好对上宁欣的目光。
傍晚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暖橙色。
宁欣抿了抿唇,抬手在何东帆肩膀上方顿了两秒,然后放下去,安抚地拍了拍。
他看着她。
她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她想让他知道,他前段时间的努力不是笑话,没有白费。
她勾起嘴角:“何东帆,中考加油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个很不错的成绩。”
半响,何东帆眉毛抬了抬,‘嗯’了一声。
“还有,谢谢你的桃子。”
少年看了眼口袋,浅浅露出虎牙,又“嗯”了一声。
宁欣走了挺远,驻步,回头。
少年穿着校服,坐在街边花坛处,半个身子被阴暗拢住,看不见神情。
或是街,太长,太空,所以,人显得落寞。
宁欣轻叹口气,往公交站走。
她想,这应该是跟何东帆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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