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恬被摔得头昏脑胀,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腿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嘴里的血水接连不断地往下流。
染红了一大片地面,绒毛芙蓉衣裙此刻染满了灰尘,泥垢,血迹,脏得彻底。
屋子里再次沸腾起来,紧接着是雷鸣般震耳的起哄声,奚落声,嘲笑声,以及燕朗阴沉沉的狞笑……
所有不祥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构成一张窒息的网,牢牢笼罩着这满屋的荒唐,屈辱,快意……
吵极了也乱极了。
不要……不要这样……
江逸恬脑海里一团乱麻,跌跌撞撞地向那边跑去,床榻上交叠着的两条人影近在咫尺。
燕朗一袭绛红色锦衣穿戴得整整齐齐,只除了些许衣料,可是暮云身上的布帛全被撕碎了,散了满地。
暮云头发散在被褥间凌乱至极,脸色是化不开的惨白,轻薄的下唇直接被咬得出血。
她别过头望着江逸恬,眼里闪过一丝留恋与缱绻,轻轻扯了扯嘴角,江逸恬看到暮云对她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那些纨绔子弟却挡住了她的路,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燕朗嘶哑的声音啧啧惊叹,“这波生意不亏,买一送一啊……”
“怎么不叫出来?小贱蹄子……”
……
污言秽语不断传来,江逸恬心如刀割。
“燕公子!求求您放过暮云吧……,她只是一个丫鬟,有什么你冲我来啊!”
“燕公子……”
隔着坚实的人墙,江逸恬不住地苦声哀求着,清亮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但这明显没有唤回燕朗的半分怜悯。
暮云的哭泣声逐渐压抑不住,一声一声像是一刀一刀凌迟在江逸恬身上。
无助之下,她又把目光重新投向拦着她的那一群纨绔子弟身上,双膝重重一沉跪倒在地,扯住面前人的衣袍一角苦苦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她吧!让燕公子停下好不好?!”
“暮云才十六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求求你们了……”
“放过她吧,有什么冲我来,她只是一个丫鬟,凭什么要替主子受过啊?”
大概是江逸恬喊得太凄切,原本目不转睛观览榻上风景的众人终于回首正经瞧她。
“江小姐你急什么?等你相公办完事自然就顾得上你了……”
意味深长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自然又引来一阵持久的讽笑。
“哈哈哈哈哈!”
……
他们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容,是那么愉悦,那么鲜亮,色彩斑斓的锦衣华服看得江逸恬眼光缭乱,他们看起来干净又光明。
但事实上呢,他们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没有一点人性,没有任何对于苦难者的悲鸣,他们装腔作势,道德沦丧;他们助纣为虐,罔顾伦法,那些嘴脸明明是迥异不同,却又同时写满了丑恶,写满了冷血和淡漠,本质上不出二样。
而他们却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洒脱,这么毫无负担而又理所当然!多么讽刺啊?!
蓄在眼底的泪水终于控住不住地倾泻出来,一众哄堂大笑之间,同一处屋檐下,江逸恬悲哀的痛哭与暮云绝望的低泣显得格格不入。
显而易见的,哀求和软弱并不能获得宽容和放过,只能换来丑恶者更深层次的罪孽和侮辱。
他们会变本加厉。
江逸恬早该知道的,直到此刻泪水决堤,仿佛是一条置身于黑暗之中的孤狼失去了唯一的结伴,从胸膛中发出哀嚎与绝望。
第一次,她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孤立无援……
头痛欲裂,思绪不由得飘转到遥远处。
北巷口的闹市,七岁的江逸恬深受英雄主义和大侠风范观念的影响,出于惩恶扬善的名义赶跑了一众欺负一名小女孩的调皮男孩。
那名小女孩却赖住了她,“姐姐帮我打跑了坏蛋,我要一辈子跟着姐姐……”
小江逸恬连忙退后,“你可别赖上我,我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我哥要是知道我往家里乱带人,是肯定会收拾我的!”
“啊。”小女孩失落地眨眨眼睛,“这样啊……”
小江逸恬见她没有纠缠,满意地提步离开,耳尖灵动地听清了身后人低声的呢喃。
“可是我也没有父母……”
江逸恬那次回了头,一回头就是十年的朝夕相伴。
暮云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渺茫,就像鲜活蜿蜒的曲线摆动的弧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终于拉成了一条平整的直线,归于平淡,落下尘埃。
“朗哥……她死了?”
“扫兴的娘们,老子还没尽兴呢……”
……
所有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江逸恬无声地闭上双眼。
~~
楚望述三人摸索到房门外的时候,天色渐暗,房间灯火通明,只有烛光透射到纸窗上晃动的暗影。
寂静得离奇。
先前房间里那群眼比天高的纨绔子弟此刻乖乖巧巧,恭恭敬敬地抱头靠墙蹲成了一列。
三人身上迸发的寒意与这场初冬的冰凉交相辉映,森冷入骨。
江谦狠狠吸了口气,一向风流的眸子此刻含着嗜血的狂怒,腥红一片,提步上前。
木质房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楚望述晦暗无光的眼睛顿时抬起,瞳孔微缩,幽深的黑眸紧紧锁向来人。
光亮与黑暗的交接口,江逸恬纤弱的身影从里向外缓缓走出,发丝凌乱不堪,衣衫半拢半掩,抹抹红色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地镶嵌在原本的雪白上,暮云闭着眼窝在她怀里,裹上了被单,像是睡着了一样。
江谦被这一幕直接惊在原地,心里的预想远远不及现实中亲眼所见来得震撼和痛彻心扉。
以至于当江逸恬木然地从他身旁赤脚走过时,他都忘了反应。
楚望述瞠目,从胸腔中剧烈泛起来的酸意直直逼上,心脏像是被人活活搅碎,一双黑眸转眼间泪水汹涌。
他及时地挡在了江逸恬面前,避免了她和他们的擦身错过。
江逸恬现在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前路被拦住了,目光迟钝地终于落在他们身上。
她甚至还歪了歪头,侧脸贴近怀里的人,那是一种接近于寻求同类的姿势。
“你们也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