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槟榔吧。”阮烟重复了一句,在黑夜的幽幽寸光里找到佟闻漓的眼,“不是说要去上大学,可得努力攒钱呀。”
佟闻漓对上阮烟那双深邃的眼,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我一早就去集市进货。”
“行,我先预定一斤,要青槟榔。”
“青的?”
阮烟伸了个懒腰,像是要走,“年轻人流行吃青的。”
“烟烟,我听说槟榔吃多了不好,你别吃了吧。”佟闻漓拦住她。
“那你不如劝我戒烟好了。”她笑得狐媚,敲了敲她的头,“快带着你的傻狗回去吧。”
说完,就消失在光影下。
佟闻漓蹲下来,摸了摸一脸委屈的来福,“她骗你的啦,嘴硬心软,她爱你,来福。”
而后站起来,再看了一眼竹篮里的玫瑰,捞起篮子,背上身。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佟闻漓就出门了。
集市便宜质量又好的槟郎要靠抢,尽管她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去了,但能挑到的好的的确不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匆匆忙忙地回来,撞上了正要出门的佟谷洲。
他今天明显是收拾过了,穿上最体面的整套的中山服,衣襟上的盘扣扭到最上面一颗,头发尽数往上梳,颇有从前她在相片中看到的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临走前,佟谷洲往自己的口袋里塞着一个红包,佟闻漓掂量了那厚度。
不少。
她想问,佟谷洲却不由分说地带上了帽子,带着她往外走。
佟闻漓眼神略过那筐子槟榔,想起跟阮烟的承诺,折回来也带上。
*
天积寺早早地就挤满了人,人人不离手的扁担箩筐此刻都被放置在寺庙大门外,佟谷洲让佟闻漓站在寺庙大门的那棵歪脖子树下等他。
她抬头向上看,看到寺庙门口供奉的盘香倒立旋转,那香熏的人眼花目眩。
她扭着脑袋试图从那些盘香中找到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是结局,但修罗古刹目龇尽裂,青面獠牙,神佛恶鬼,实在是混淆难分。
于是她只能垂下头来,背着那一筐的槟榔,看到眼前的佟谷洲费力地扒开人群,挤进前面扎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周围四肢周全的人身强力壮,他靠着只有那一条能承重的腿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里。
她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里头主事的人唾沫横飞不耐烦地挥手,看到佟谷洲笑颜满面地拿起那准备好的红包,再看到原先一脸不屑的人啧啧嘴,在他面前的本子上挥舞着写了几个大字,最后佟谷洲一脸的紧张才松懈下来。
他朝佟闻漓挥挥手。
“阿爸。”佟闻漓跑上前。
他脸上欣喜难掩:“阿漓,你阿爸能上船了。”
“什么?”
“你阿爸能上船了!上船一次这个工资!”佟谷洲比划着,“钱呢,我们阿漓上学的钱,以后,就有了!”
佟闻漓傻在那儿,她捏了捏手里紧紧攥着槟榔筐子的绳。
“走,咱们也去谢谢神明,谢谢先生。”
先生?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和神佛一样,主宰凡人命运,圆满微尘所求的人吗?
周围人拥挤上来,青烟瘴气迷茫,她随着人群渡上大殿,看不清神佛慈悲的目,看不清修罗悲戚的眼。
*
梵音阵阵,信徒虔诚跪拜。
大殿外面,排列了无数像她一样卑微又虔诚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