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乌云密布天空,层层积压下来,明明是大中午,天却阴沉的跟傍晚似的,雨水冲洗着苍翠树木,花朵从枝头打落,回归大地,雨中的景物,雾蒙蒙的一片。
大雨打到青石板的积水上,溅起朵朵水花,春季的凉风夹杂着草木泥土的味道从门窗的缝隙处钻进屋内。
永信宫大殿中央,红木长桌上的青花缠枝香炉里,有一缕烟雾袅袅上升,九位女子围在在一起。
“也不知道雨薇把我们都叫来所为何事?”江茹雪面对着门而坐,她前两天着了凉,脸色还稍微有点苍白。
陈苏蕊低头吹了吹手中的香茗:“我的小白菜还没松完土”
赵清清柔柔的开口:“我给你们做的端午节香囊还没绣完”
王可欣眨了眨眼睛:“我的锅里还蒸着糕点”
“皇后姐姐”薛舒窈侧头看向身边的江茹雪,问:“你的身子怎样了?”
“已经完全康复了”江茹雪微笑道。
薛舒窈看她的脸色确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转而看向对面的宋溶月:“月姐姐”
宋溶月盯着屋外的雨,手里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桌上的茶水。
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景泽辰的计划实施的怎么样了?他可千万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事了,这满宫的姐妹和孩子可怎么办?
薛舒窈见宋溶月心思飘忽不定的样子,加大音量喊道:“月姐姐!”
“啊!”宋溶月着急忙慌的回过头,“怎么了?”
薛舒窈狐疑道:“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宋溶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情况未明,告诉她们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
孙思琪抬眼看向她:“是不是在担心谣言?”
李姝珍气愤的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听风就是雨,他们根本就不了解真相就乱说”
宋溶月勾起唇角,随意道:“这点流言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干嘛?”郑雨薇缓缓从里屋走了过来,她扬了扬手中的画,“我前些日子刚做完两幅画,今日找你们来,想让你们来品鉴一下”
画卷上,三层的高楼高耸入云,亭台楼阁连绵相连,飞檐斗拱,彰显着大气高端的气息,哪怕连大门上都绘出了精美的纹路。
“好漂亮啊!”宋溶月瞪大眼睛,大家都忍住感慨一声。
王可欣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兴奋:“这是我们的酒楼?”
“我和思琪一起完成的,这幅是酒楼的外观,这一幅是酒楼的内部结构”郑雨薇边说边打开另一幅画。
这幅画几乎铺满了桌上,画上的酒楼,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用陶瓷玉器点缀其中,窗户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木质的楼梯增添了古韵,幽雅清新。
一楼搭了个大台子,专门用来表演的,对着门口的地方是掌柜的桌子,桌上摆放着笔,纸,算盘....再往后是厨房,里面的厨具一应俱全。
二楼摆放着桌椅,可以边吃饭边欣赏下面的歌舞,三楼是包厢和雅间,窗户上还悬挂着帘子。
后院有一棵超大的梨树,梨花吞吐着白色的花蕊,十位女子跃于画上。
白衣女子在树下翩翩起舞;古筝前有女子用葱白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酒坛开启,女子凑近坛口用手轻轻扇闻着酒香;看医书的女子眉头轻皱。
女子面容温和,仔细的绣着手中的绣品;来回走动的女子手中的书本卷起,拍打着另一只手;女子的衣袖挽起,胳膊上挎着篮子,在绿茵茵的菜地采摘着蔬菜。
碟子里的桂花糕被消灭了一半,女子胳膊撑着桌面,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糕点;花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鲜花,女子拿剪刀修剪着花手中的花杆;女子手提画笔,画卷上蝴蝶翩飞,蔷薇花盛开。
王可欣指着画卷上吃桂花糕的人:“这人是我”
“这个是我”赵清清唇边带笑,指了指绣东西的人。
“画的好像”江茹雪看着画中的活灵活现的人物,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郑雨薇笑嘻嘻的拉着沈惜颜的衣袖:“名字专门留个惜颜来写”
“好,我一定认真写”沈惜颜拿起毛笔,酒楼的门匾上洋洋洒洒写下“知心酒楼”四个字。
字体洒脱飘逸,豪放不羁,这倒是和她平日温婉娴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歪头用笔杆敲了敲脑袋,莞尔一笑,在第二幅后院的空白处用簪花小楷写下:“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宋溶月站起来举起茶杯:“希望我们有天真能走出这深宫牢笼,开一家属于我们的酒楼!”
薛舒窈也举杯站了起来,双眸灵动:“为了那一天,干杯!”
“干!”
茶杯碰撞的声音混合着外面的雨声,奏写出一篇新乐章。
一群不速之客不请自到,屋外风雨大作,李福安带着一群带刀的侍卫踏进永信宫的大门。
侍卫个个面无表情,李福安神色凝重,空间被割裂成两部分,他们身后大雨满天,身前安乐祥和。
屋里的众人朝他们看去,心中隐隐有ʝʂɠ不好的预感。
宋溶月心里突然一咯噔,她沉声问:“你们这是干嘛?”
李福安没有回答,直接点明前来的目的:“陛下有旨,请静嫔娘娘接旨”
江茹雪率先站了起来,除了宋溶月,大家也都紧跟着起身,跪在李福安面前,孙思琪跪在中间:“臣妾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谋反,现已被俘,不日斩首,静嫔孙氏,作为其女,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三日后赐死,钦此!”
李福安的声音如同尖刀划破空气,刺耳的人耳朵生疼。
“谋反,赐死”这四个字在众人耳边来回的回荡,她们感觉自己的大脑似是不会动了,不然她们怎么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孙思琪双目无神,原本盛满光辉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她伸手接过圣旨,哀莫大于心死,声音是毫无波澜的平静:“臣妾领旨,谢主隆恩”
“带走”李福安一声令下,侍卫立刻上前。
“慢着!”
宋溶月挡在孙思琪面前,这下大家都反应过来了,一个两个全都挡在了孙思琪面前,把她和侍卫隔开。
为首的侍卫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皇贵妃娘娘,还请不要阻拦属下办公”
宋溶月唇角冷勾,寒声道:“本宫要是偏不让呢?”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奴才只是奉命行事”李福安好声好气的商量着。
宋溶月轻蔑的笑了:“本宫何时是守规矩的人?”
李福安脸色一青,皇贵妃娘娘要执意阻拦他还真不敢强行把人带走,万一要是不小心伤到她,小命难保。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孙思琪从她们身后走了出来,对她们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雨水如瓢泼般淋遍全身,身上的衣裳尽湿,凉风一吹,孙思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思琪!思琪!”
焦急的声音从雨中传来。
她回过头看着从屋里追出的人,雨水顺着脸颊滴落,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们快回去,不要管我”
九人站在门口大声的朝她喊道:“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郑雨薇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我们现在可怎么办?皇后姐姐,月姐姐你们快想想办法?”
江茹雪抬眼望向前方,雨帘如瀑,从飞檐上奔涌而下:“我们只能去求陛下了”
“陛下会同意吗?”李姝珍说的很没有底气。
江茹雪收回视线,坚定道:“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不管怎样都要试上一试”
宋溶月估摸下时间,猜测道:“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御书房”
“走!”
时间紧迫,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直接朝大雨中冲去。
永信宫到御书房,这段路似是有一辈子这么长。
整齐的发髻因激烈的奔跑而散开,头上的发饰不知散落到何处,身上的绫罗绸缎更湿的彻底,雨水流进眼睛里,眼前的路模糊不清。
大雨将地面冲刷的异常湿滑,摔倒了,互相搀扶着爬起来,一刻都不敢耽搁,这一路上,九人都没少摔。
精致的绣花鞋沾满泥泞,衣裙也摔破了,身上肯定摔伤了,但她们仍旧不管不顾的朝前跑。
御书房的牌匾未曾有半分沾染上春日的雨水。
台阶下,九人撩起衣袍,膝盖重重的砸在青石板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长发湿漉漉的耷拉下来,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她们满脸的哀戚与决然:“陛下,求您饶静嫔一命!”
她们一声声的朝屋里恳求着,雨声如注,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屋里能不能听见她们的祈求。
但她们没办法,深宫孤苦,长夜漫漫,她们之间互相扶持才一路走到现在。
景泽辰坐在书桌前处理着谋逆一事的折子,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问:“外面怎么了?”
李福安去外面瞧了一眼,低头走进来,回禀道:“皇后娘娘带着后宫嫔妃在大雨里跪着,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饶庶人孙氏一命”
景泽辰本批改奏折的手一顿,抬起头:“皇贵妃在吗?”
“在”李福安道。
景泽辰气的生生折断了手中的檀木笔杆,他将断裂的笔摔在桌面上,大步的朝外走去。
御书房沉重的朱红大门打开,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往上看,明黄的衣角随风飘荡。
年轻的帝王神情淡漠,仿佛是一座冰雕不带任何温度,他下了台阶,径直走向宋溶月,李福安急匆匆的上前,立在他身后,为他撑伞。
景泽辰把宋溶月拖拽起来,宋溶月吃痛一声,双腿打着晃,重心一个不稳,人摔进景泽辰怀里。
她冻的脸色发白,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你放开我!”
景泽辰又气又恼,强势把人摁在怀里,双臂紧紧的抱住她:“非要把自己折腾病才罢休是吗?”
“我不需要你管”宋溶月单薄的身躯在风雨中瑟缩着,景泽辰颀长的身形将她遮的密不透风,强健的臂膀搂的她动弹不得。
江茹雪手忙脚乱的抓住景泽辰的袍角,哽咽道:“陛下,静嫔久居深宫,镇北将军所做的事她皆不知情,还请陛下看在她是四皇子生母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
说罢,重重叩首。
“请陛下开恩!”
身后的人皆叩首,皮肉撞击石砖,在雨中发出闷闷的响声,一下下的砸在心间,钝钝生疼。
景泽辰冷眼旁观,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们,阴冷的眼神一扫,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她们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他怒声训斥道:“够了!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竟带着一众嫔妃在这里胡闹!”
江茹雪垂首,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很像风雨中的花朵,我见犹怜。
景泽辰的目光落在沈惜颜身上:“以后四皇子的生母不再是孙氏,而是淑嫔”他冷声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李福安,传朕旨意,封淑嫔为妃,把四皇子送到她那里,从此四皇子只有淑妃一位母亲”
“是”李福安道。
骤然晋封沈惜颜并没有感到高兴,一心惦记着孙思琪的事:“陛下”
“还不谢恩”帝王的声音比刺骨的雨水更加寒凉。
雨水抽打在沈惜颜脸上,让她的眼睛都难以睁开:“谢主隆恩,陛下....”
她想继续求情,却被人打断。
“朕心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你们要是愿意跪,朕也不拦你们”
景泽辰不再多言,抱起宋溶月转身离去。
“景泽辰,你放我下来!”宋溶月攥着景泽辰的衣服,用力的摇晃着,奈何撼动不了他分毫。
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放我下来!”
大门关合,一道门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同样也隔绝了希望。
她们眼中那点支离破碎的光一点点消失殆尽,谁都没有离开。
李福安躬着腰来到江茹雪面前,劝道:“皇后娘娘,凤体为重,陛下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带着各位娘娘回去吧,今这雨下的这么大,万一要是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江茹雪扭头看着在雨中摇摇欲坠的姐妹们,又看了看紧闭的门,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这个男人的爱与不爱太过明显,绝情的时候是真绝情,半分希望都不肯给。
李福安对站在门口的侍卫太监吩咐道:“送娘娘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