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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红蕾借了社区市场的一块带棚子的空地搞活动,虽然寒酸,但至少上有顶棚可以遮太阳,地上有电源线能接音响,这样的条件她就很满意了。
今天的活动是为了找个走丢的五岁女孩,孩子是一个月前走丢的。赶上今天市场有大集,所以活动放在这里,可以吸引赶集的人过来看看。
流程还是老三样。等中午天最热的时候,大集差不多结束了。他们先放音乐把人招过来,送点冰镇饮料,请他们进来坐下歇歇腿,看一遍孩子的视频,然后见者有份:一件 T 恤和一辆小推车。
赠品有限,所以把门的岗位很重要,人放进来多了,走的时候你有我没有的就该闹事了。有一次甚至把派出所都惊动了,所以马红蕾长了记性,每次都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守入口。
她指挥着志愿者摆好椅子,调试好音箱,然后到赠品台前检查。她看到了贴着女孩照片的宣传单,立刻把做暑期工的女学生叫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马红蕾拿起一张宣传单,“你让印刷厂做的?”
“是啊。”女学生不明白哪里做错了。
“我没让你印这个吧。”马红蕾看着女学生身后的电视,漆黑的液晶屏幕上映着自己的脸。
“印刷厂说大家都做这个,这个很有用,我就答应了。”女学生解释道。
“有什么用?”马红蕾看到屏幕上的女人扬起下巴,每次她扬起下巴就要变得讨厌了。
“你在街上拿了一份健身房的传单,你会看吗?你会再给别人看吗?不,你只会把它扔到离你最近的垃圾桶里。所以你觉得等一会儿来的那些人,他们会怎么处理这张传单?”
在马红蕾的逼问下,女学生只好回答:“扔了。”
“什么不会扔?”马红蕾瞟了一眼屏幕里暴躁的女人。
“T 恤,小推车。”
“对,所以这两样才是我们要的。”马红蕾晃了晃传单,“印刷厂想赚钱,所以会告诉你这玩意有用。但其实它一点用没有。还有贴照片的矿泉水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水喝完了,瓶子一定会扔到垃圾桶里。如果你想让捡垃圾的人看,可以直接去废品收购站贴海报,成本要低得多。”
女学生难过地点了点头。
马红蕾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全部:一个染着红毛、不修边幅、喋喋不休的暴躁女人。她想马上结束这一切,但她瞪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巫婆继续说道:
“这些都是家长花钱买的,他们倾家荡产找孩子。等下他们看到自己的钱都被扔进垃圾桶,换做是你,你会好受吗?”
“红蕾姐,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女学生快要哭出来了。
“慢慢来吧。”马红蕾拍了拍女生的肩膀,从她身边冲过去,朝着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走去。车里下来的正是今天寻子活动的父母。
这对衣着寒酸的夫妇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女人还有点神智,男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木偶。
他们见到马红蕾,像见到救星一样快步迎上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刚才遇到了大堵车,所以没能提前到场帮忙。马红蕾没有理睬他们,直接把他们带到女学生面前,告诉他们这是今天的负责人。
“我本来早就该走了。留在这儿就是为了见你们一面。”马红蕾故意没看电视屏幕。
这对夫妻忙不迭点头。
“从今天开始,会有很多骗子联系你们。记住我的话,不管是谁,不管以什么名义管你们要钱,一分钱都不要给。除非见到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认真地看着两人。直到对方也以坚定的目光回应她,她才放心离开。
杨英明瘫在院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股股热流从胸腔往头顶上拱。只有在老同学面前,他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十年前,院里开展领导干部年轻化,杨英明和院长同时被提拔副院长。他扛着没上,院长上了。又过了三年,院长从副院长扶正,又和杨英明提了做副院长的事,结果杨英明又没上。
五年前,院长苦劝杨英明,但接着杨英明女儿被绑架,最后也不了了之。随后院长知道杨英明没有走仕途的心思,也就不再提了。
“提谁我都没意见,就他夏飞不行。”杨英明恨恨道,“他不是放话,说我要上了他去举报我吗?好,那我也去举报他。”
“你凭什么举报人家?”院长斥道。
“他连图都画不好,当什么副院长?这是开玩笑吗?”杨英明不甘示弱。
“画不好怎么了?”院长反驳道,“他不用画,他什么都不会都行,只要能拉来项目,让咱们院活下去,就行。”
“靠!”杨英明冷笑,“想不到这话能从你堂堂大院长嘴里冒出来。”
“没什么想不到,时势比人强。”院长平静地说道,“十年前,项目多的做不不过来,那时候你确实占优势,也作出过贡献。你也不用给我摆功劳,你的功劳我比你记得清楚。但现在呢?你能拉来项目吗?你能拉来他的八成,我现在就撕了他的任命书。”
“我这二十年当牛做马就白干了呗?”
“老杨,你别说这个。你付出了,也有回报。路是你自己选的。十年前你带团队年入百万的时候,我拿着死工资,四十五万。再往后说,你年薪一百五的时候我才不到七十,那会我已经是院长了。这么多年你比我多挣多少钱?”
如果别人和杨英明这么说,他肯定会反击:你什么水平和我比。但是院长这么说他还真是无从反驳了。
院长继续说道:“今天也别什么上下级了,咱们还是上下铺。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如果让你当这个副院长,全院没一个人服。”
“为什么?”
“因为你东食西宿。”院长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什么好处你都想占着。”
杨英明斜睨着院长,问道:“是他们看不惯,还是你看不惯?”
“这事儿得讲个公平。”
“所以夏飞那种混子当院长就是公平,我这种业务骨干当院长就是不公平?”
“夏飞当与不当,和你有没有资格当,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九局的李总和我通话了,说他们委托你个人做了个项目。说本来是想找院里的,你和他说找你便宜,还能开发票。”说到最后,院长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
杨英明立刻弹了起来,喊道:“胡说!明明是他找我的!”
“不管谁找谁,九局是院里的固定客户。挖挖别人家的墙角,我们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挖自己家的墙角,你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那你就按规矩办,让我走人就得了。”杨英明以进为退,“省得院里再有人这不服那不服的,你也难做。”
院长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你不提,我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这回轮到杨英明彻底震惊了。他原以为院长最多责骂一番,下不为例。没想到他竟然就坡下驴了。
“你什么意思?”杨英明声音颤抖。
“这个事儿也怨我。我知道你肯定对夏飞提副院有想法,还琢磨怎么做你的思想工作,结果来了照片。我本想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竟然拿那个小姑娘当挡箭牌,太不地道了。况且现在搞出人命,没法收场了。”
杨英明两眼发直,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说道:“首先,我再说一遍,韩秀的死和我没关系。第二,老宋,还有那些师哥,出事了都是这么操作的,怎么他们就一笑而过,到我这儿就是不地道?做人不能太双标吧。”
院长正色道:“当年你没少骂他们不地道吧?到底谁双标?还是说许他们干就得许你这么干?”
看样子是下了决心了。杨英明瞪着院长,你就不怕我走了,以后院里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了?这些年挖我的设计院不计其数,今天辞职,我明天就能到新单位报到。
院长好像看透了杨英明的想法。他笑了笑,说道:“老杨啊。以前他们总说风口上的猪都会飞,不仅会飞,还把自己当成了鸟。其实咱们也一样,前二十年的好日子,把咱们都吹起来了,都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大师。其实是吗?我这段日子也在反思,你说咱们真的设计出什么好作品了?一个模板,这儿改改,那儿改改,攒吧攒吧就交了,那是什么啊?你还会设计吗?你还会画画吗?我看咱们这些人就剩下会开发票了。”
杨英明根本没听进去,他被抛弃了。当行业下行,人人自顾不暇,所有的规则都被打破,他成了被劣币驱逐的良币。
当年为了替领导解围,我背了多少黑锅,有一两次差点断送了职业生涯,我说什么了?现在又用这种大话来给我扣帽子。好,这种地方我也不想呆了。
“开了我,你可别后悔。”
“求之不得。”
杨英明抱着自己的东西来到天台,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姿势告别工作了二十五年的单位。
二十五年,四分之一个世纪,就这么过去了。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把东西倒进铁皮桶,浇上煤油,把点着的 zippo 打火机扔了进去。
马红蕾把副驾上的 T 恤拎到平板车上,终于搬空了整辆车。
今天下午有个寻亲题材的电影搞放映,出品公司想同时做点公益活动。马红蕾听到消息就立刻找过去,费了好大劲才争取到参与的机会。
上午刚忙完寻子活动,马红蕾连午饭都没吃,就马不停蹄赶到了电影活动的现场。
机会难得。尤其他们请了很多网红来观影,网红们举着 T 恤录个视频,流量就够多少次线下活动了。
她刚拉着平板车出电梯,就听见有人在喊:“这是谁的东西?”
声音就是从她的展示区传来的,她放下平板车,快步走过去。喊话的是个穿着电影定制 T 恤的女孩,正皱眉盯着靠在墙角的那排小推车。
“你这个不行啊!”女孩立刻说道,“发点传单、矿泉水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小推车弄来了?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一会儿那么多明星老师,一人拉着个小推车走来走去像话吗?”
马红蕾瞄到女孩的工作证,前后两个证件,说明是个管事的。马红蕾也不急着辩解,一扫前后无人,从包里拿出个红包迅速塞进女孩的挎包后面。
“干啥!”女孩捂住挎包,按在马红蕾的手上。
马红蕾顺势双手捂上去,攥住了女孩的手,往前跨了一步,突破了两人的社交距离。
“妹妹,你听姐说。”马红蕾小声说道,“姐不会给你添麻烦。这个小推车里都是故事,特别符合你们电影的主题。这是我们家最大的亮点,绝对只会给活动加分,不会减分。”
一听说有故事和加分,女孩稍微犹豫了一下。
“姐今天不是来找孩子的,是来做宣传的,让大家都了解我们这个群体的不容易。这个小推车里,装得都是我们的心酸和委屈。”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女孩动摇了。
马红蕾顺势牵着女孩的手摸到了红包,一摸厚度,两千。女孩的手捏住了红包,马红蕾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 T 恤的女儿照片,说道:“这是我女儿。”
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无人,把红包放进挎包里,然后说道:“那个……姐,你吃饭了吗?”
看着女孩走远的背影,马红蕾松了口气。她拿出手机给陈晓莲发了条微信,让她给自己带一份便利店的紫菜包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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