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长公主在香山设宴,遍邀京城青年才俊,林夕身为顾家嫡长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一介低贱庶女,根本没资格去那种场合。
这事,普通百姓不知,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肆宣扬,可这并不代表,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被蒙在鼓里。
即使现下无人发现其中端倪,也迟早有人会发现,这故事的主人公早就从她变成了林夕!
人心何曾经得起考验,别说这事的确属实,就算这事是她捏造,人们也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国公夫人和自己的继子……这两个人放在一起,难不成世人还会往清白了去猜不成?
说来,她还要感谢林夕辛苦替她造势,若没她的手笔,这流言还未必能人人皆知。
事情到了这地步,恐怕等林夕发现不对,也已经为时已晚了吧。
林夕……这浑水,她可是趟定了!
顾宅,信鸽从外头飞进来,被飞白一把捞住。
他看过其中信件后,连忙往书房去,“主子,林家的消息。”
“进!”清冷的声音落下,飞白应声而入。
“主子,林四小姐又传了新的流言……”
飞白硬着头皮对顾晏礼说道,他可真看不透这位林家的四小姐,见过哭天喊地叫冤的,也见过不管不顾冷处理的。
这亲自下场传自己流言的,还是头一次见!
甚至还越传越起劲,从开始的空口无凭,如今连时间地点人物都传上了,难道林家小姐心悦顾宁的事还是真的不成?
这边飞白百思不得其解,顾晏礼却是看着信件沉思,不消片刻,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随后他将信件烧毁,泰然自若吩咐道,“让咱们的人帮她一把。”
“啊?”
飞白闲着惊掉了下巴,他没听错吧,主子说的是帮她一把?
主子不是向来护着林四小姐的吗,怎么如今,也落井下石起来了。
飞白心中不解,却不敢追问,只能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顾晏礼却低声笑出了声,这个鬼丫头,果然不是个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啊。
大长公主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她最看重嫡庶之分,向来瞧不起庶出的子女,她又怎会请林若瑾去香山呢?
只怕那去了香山的,是另有其人吧……
“主子,薛阁老请您过府一叙。”侍卫隔着门禀报。
顾晏礼闻言缓缓收敛了笑意,片刻后,淡淡道,“我知道了,随后便到。”
薛阁老薛大人,如今任东阁大学士,曾为太子太傅,身为朝中的正二品官员,可谓如日中天,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同时,也是他的舅舅……
他府上雕梁画栋,大到一处景观,小到一颗石子都是有讲究的。
每岁光植树造景的银子,一年便不下千两。
薛家是几代的世家大族,真正的高门显贵,几房人为官的为官,行商的行商,官商配合。
如今出了薛青云这么一号人物,已是足以保薛家几代不衰了。
顾晏礼由专人相引,足足走了一刻钟,才到了薛青云的书房。
他进了书房,薛青云抬头看他,露出慈爱的笑来,挥手屏退了下人,才对他说道,“长珩来了,坐吧,舅舅新得了上好的武夷茶,尝尝?”
薛青云早已年过五十,微微发福的身材仍十分挺拔,一身淡青色的直缀,上头绣着仙鹤的纹样,十分儒雅的读书人打扮。
他面容慈爱,总挂着温和的笑意,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倒不像是权倾朝野的东阁大学士,更像一闲散老翁多些。
“给舅舅请安,舅舅近来身体可好?”顾晏礼稽首问道。
薛青云放下了手中毛笔,笑呵呵的上前将他扶起,“身子还算硬朗。”
薛青云说罢,同顾晏礼一道坐下,方才开口,“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也有段时日了,还习惯么?”
顾晏礼点点头,中规中矩道,“只算的上勤恳罢了。”
薛青云哈哈笑了两声,看向他的目光悄然多了几丝满意。
“长珩倒是谦虚的很,舅舅今日叫你来,是听闻你私盐一事已然查的差不多了?”
顾晏礼迟疑三分,方才点点头,要说差不多,倒也的确。
有了林若瑾提供的线索,本来需要调查一段时日的案子,如今基本脉络已经理清,只是再往细了查,却是诡异的线索全断。
如今若是收网,倒是能将李同之逮捕归案,说一句差不多,也是能担得起的。
薛青云笑容未减,替他倒了杯茶,“长珩啊,若说查案子,你乃是个中翘楚,舅舅指点不了你。
可若是为官之道,你却是稍显稚嫩啊。”
顾晏礼眉眼微凝,旋即又恢复如常,谦逊道,“还请舅舅明白示下。”
“走私私盐事关重大,独一个李同之还做不了主,他在京中必有靠山。”
薛青云的话,顾晏礼自然是早有考量,只是他要继续查,却是再无头绪,任他如何严刑拷打,偏偏无人开口。
“侄儿倒是试图查过,可惜……”
“诶!”
薛青云抬手制止了他说话,笑呵呵接着道,“这等杀头之事,若要做,便不单单是金银利益的牵扯,往往还涉及家族血脉。
若只为金银,你抓了那么多人,他们早便该说的都说了。
可若是为了家族……长珩啊,那他们怕是打死都不会开口。”
顾晏礼闻言,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薛青云见状,不疾不徐接着道,“对付这等硬骨头,你那刑讯逼供的法子,怕是不灵。
依舅舅看,抓小放大,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顾晏礼闻言,沉吟片刻,看向薛青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冽,“多谢舅舅提点,侄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青云笑了笑,打趣道,“害,老头子我不过那么玩笑一说,长珩可莫要放在心上。”
顾晏礼淡淡一笑,“舅舅这才是真玩笑。”
薛青云摆手,低头轻押香茗,再看向顾晏礼,眸底多了丝微不可查的惋惜。
“长珩,你万事皆好,唯有这性子……哎,倒也怨我,当年若非舅舅调任金陵,不在京中,你母亲也不会……”
薛青云几番欲言又止,顾晏礼神色未变,却已经起身,拱了拱手,“舅舅,侄儿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薛青云见状,自然只能同意,遂叹了口气道,“去吧,去吧……”
顾晏礼出了书房,面上的笑容当即散的一干二净,步伐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出了薛府。
上了马车,却也沉默寡言,周身都泛着不容忽视的冷气。
他端坐在车厢,颤抖着微微闭上双眸,呼吸罕见的乱tຊ了几分。
顾晏礼脑海中回想着舅舅的话,不由想起了母亲,记忆中端庄典雅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