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达窃窃担忧,身旁的许恒尽收眼底,男人间都知彼此的心思,尤其是坏心。
想这庄家少爷纵然有好的出身、好的样貌,也依然和普天之下的男人一样,见到茯苓就被吓跑了,他们只接受远志的清丽和蕙质,却不能接受与她相生相伴的家人,他们只想独占远志的情爱,却不愿为她付出一点忍耐和包容。
什么名门显贵,不过如此。
也好,趁着远志尚未动情思,早日摆脱非良人。
庄达填饱肚子,上楼陪张頩说了会儿话,张頩伤口且等愈合,庄达不好说笑,两人一言一语都变得无趣无聊起来,让庄达总要走神,于是将就了会儿,借口要回书院起身告辞,匆匆下楼,又见到了在问诊席前后忙活的远志。
庄达心中叹一声,恨自己没出息,即便知道她与自己不般配,还是一见人心就要跟着跑,拦也拦不住,不住望着远志满目含情,纵是呆了一会儿,直被人搡了一把才醒。
眼看医馆的人都顾不上自己,庄达只好识趣,抬脚走了,一双星眸如海,像是满腹遗憾的样子。
远志都感觉到了。
远志过去的生活里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每一次面对她,总表现出来过于直接的向往,因为太直白,所以她即便再不通情事,也该从庄达一步三回头里看出了情谊,她不曾感受过男子的热情,如今来了一个庄达,让她面上再静若止水,心里都免不了汹涌如潮,她又很聪明,一下就从那份想见他的期盼中,探知到自己的少女春心。
戚思宽常说人心比身体更复杂,她这才领教,明明她曾最讨厌这样不着边际的人。
可是,现在……
远志是经过了反复思量,才叫住了庄达:“等等。”
庄达站住的时候左右顾盼,好像又无人看自己,他甚至以为自己失心疯,听错了话,转过身,原来是远志,半低着头,难以启齿似的。
她走来的时候还留着点犹豫,但幸好,她是向自己走来:“我刚才说的不对,你额头的伤,已经不用红花桃仁敷了,只需弄些伏龙散,水溶后涂在伤口上,这样就不会落疤了。”
远志的眼睛东躲西藏,这份羞涩的神情全落在庄达眼里,他只觉得她可爱,于是深深看着她,像是刹那间的春风吹过,不知是真的风,还是他心里的风。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已经掩不住笑意。他真是舍不得背过身去,于是便要看着远志,后退着离开,那样子很傻,但他无所谓。
人在爱意中,就会忘记一切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比如茯苓,比如老爷,因为顾念者少,脚步都会变得轻快,唯一想要的,就是在多看她一眼。
这份心情是他永不会忘的少年记忆。
十三
半月后,张頩伤口渐愈,医馆大事了了一桩,远志才有空去见织罗和刘茵,算起来,自上次上巳节后,三人许久没聚在一起好好说话。
这些日子总以男装见人,再换女装,远志真有点恍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女子与男子,天地阴阳之别,却是一套衣服就能隔开的两个世界。
穿上女装,她是养在深闺的戚姑娘,姑娘的世界很简单,婚嫁、清白、生儿育女,连话本里女子的结局也是找一个读书的秀才,送他上京,只要漫长的等待,等到他高中,便是一生。
可纵使这样简单,她仍喜欢穿男装的日子,这样她能学自己想学,做自己想做,她要笑可以不遮掩,要怒可以不迂回。男子的一生不易,考功名,求利禄,治国齐家,不论怎样总要找到安身立命的本事,确实难,然而此关过不去,大可以另寻别处,总能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