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漓不动声色，目光从米粮上面缓慢扫过，定格在几袋未脱壳的稻谷上面，开口问：
“那些是谷种么？是新的还是陈的？”
米有陈米新米，谷种自然也有，她这句话问得随意简单，却也问到了点上。
店主扶了扶发髻，喜笑颜开，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摆在外头的是陈谷，上好的新谷种都在铺子里面呢，娘子请移步，当心门槛儿。”
边说着，率先跨过门槛，把关漓往店内引。
关漓亦步亦趋跟上她，才跨过门槛，就觉得背脊的燥热感立即褪了大半。
温度稍降，怀里的女儿也不再乱动了，关漓下意识抬头，发现屋顶铺了瓦片，遮阴又透气。
“这些都是今年的早稻种子。”
店主掀开装谷种的蒲草袋子，介绍道：
“粳稻一石二十二文钱，籼稻贵些，一石三十二文钱。不知娘子要多少？”
关漓一听，不敢置信，“多少？”
她没听错吧，价格这么低？
一石谷子，约莫就有百来斤了，没想到，居然才值二十三十文钱。
是出芽率太低导致价格低廉么？
关漓伸手抓了一小把，摊在掌心里细看，眉头深深蹙紧。
鉴别谷种质量不难，无非是一看而闻三咬罢了。
她端详着手里的谷种，指腹来回碾着，才摸上手，就知道有部分谷子是干瘪的，且颜色发暗；
再放到鼻尖下嗅闻，几乎立即，就确认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下成货色。”关漓将谷种洒回了袋子里，轻轻摇头，唇角却往上轻勾起。
她的举动神情，全被店主看见眼里。
知道今日碰见了懂行的，店主态度恭正了许多，立即笑答：
“谷种每家粮店都差不离太多，娘子要是买得多，我可以给您打个折头，您打算要多少呢？”
说着，手里抓着量筒就开始舀谷种，眨眼就舀了三四筒进畚箕里。
中稻马上就要收割了，过些日子这批谷种还得再降一降，得抓紧卖出去。
“别忙着舀了。”关漓伸手拦住她，心里发愁，表情愈发惊愕：
“居然还能再打折？”
店主却连连点头，放下畚箕，搓了搓双掌，满脸期待望着关漓：
“好商量，好商量的。”
种田人家，每家每户都会自留粮种，店里为了凑品类，也卖谷种，但着实不好售出去，一放再放，成了陈年稻，就更卖不上价了。
看关漓沉默不言，店主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您只管报价来听听。”
犹豫了片刻，关漓捏了捏藏在襁褓底下的油纸包，脸上也漾起了笑：
“店家，其实我手里也有一批谷种，颗粒饱满，活力强，出芽率极高。”
原本信心满满，不料想谷种售价这么低，要是供货给米粮店，肯定更加廉价了。
拿出油纸包，揭开，摊到店主面前，关漓继续道：
“店家你验验，保准每一粒咬下去都有崩牙感……”
她声量不大，心里有些气馁，但别无它法，只能硬着头皮推销，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
店主脸色迅速黑下去，挥手撵人：
“验哪门子验？我店里不缺谷种，你不帮衬生意赶紧给我走，别逼我用扫帚抽你！”
话落，几大步冲到门口，从角落抄起扫帚，怒瞪着关漓。
“说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关漓诧异她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
“滚！”店主高举扫帚，作势要打。
关漓护紧孩子，立马溜之大吉！
被撵到街上，关漓也懒得再跟她浪费口舌，快步走向下一家米粮店。
米粮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在相隔不远的距离开着。
听见动静，邻近铺子的店主立即探头出来凑热闹。
关漓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捏着那包稻谷种子。
从街头到街尾，她挨着店问了遍，又极力热情让店主们验货。
可惜，都被人撵了出来。
有个怀着身孕的店主心软了，看不得她带着孩子这样受罪，就耐心多说了几句，道：
“人人都说自家的谷种好，即便瞧着确实不错，可没等到出芽抽穗的月份，口说无凭的，谁又能保证呢？
有本事你把粮食种出来，收成好坏，大伙儿自己有眼睛，要真是良种，不用你辛苦奔走，农户们也会上门求你卖谷种……”
烈日炎炎，关漓口干舌燥，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怎么办？
知道做生意难，可没想到竟然连连碰钉子，一粒种子也没能卖出去……
怀里的婴儿忽然哭了起来，紧接着，关漓手掌就摸到襁褓底部隐隐传来湿感。
——孩子又尿了。
“别哭了，小祖宗！”关漓头疼不已，边哄着她，边快步离开菜市。
米粮店在菜市最里头的街上，街尾是封闭的，要想出去，还得原路折返，再绕出去。
天色大亮，虽还是上午，可对于菜市的摊贩来说，不少人已经卖完了菜蔬，正准备收摊回去。
关漓微微躬腰，用身体替孩子遮阳，踩着泥浆，可走到菜市口的时候，前方忽然乌泱泱跑来了一群人……
菜市路口被堵死了。
她本就心烦，抱着啼哭不休的孩子，想要避让，可那群人已经跑到了她面前，径直把她围到了中央……
关漓表情错愕，看着面前一群男人流里流气的，痞味十足，心知不好惹。
可一扭头，发现被地痞围堵的，竟然是个年轻的尼姑……
一个年轻地痞站前两步，伸手就要摸向尼姑，嬉皮笑脸：
“你个小尼姑，生得水灵，跑起来也跟燕子似的。”
小尼姑慌张张退后两步，躲到了关漓身后：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关漓有些不知所措，也侧闪了两步，想要躲开。
可那地痞目光，顺着尼姑落到关漓脸上，眼睛立时放出绿光：
“哟，又来个小嫂子！”
话音才落，他身后的狗腿子立马笑嘻嘻接过话，道：
“少爷今儿好福气，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啊！啊！”
一句黄腔没说完，就捂眼叫喊起来。
关漓眼疾手快，手中防狼喷雾“滋滋滋”扫喷了半圈。
上一瞬耀武扬威的地痞，这一瞬犹如屠宰场里的猪，全都捂脸嚎啕，叫得一个赛一个惨！
“还不跑？！”关漓拔腿飞奔，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小尼姑猛然回神，也立马追在她身后。
两人眨眼就逃离了菜市口，留下一群嚎啕打滚的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