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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风景,在火车穿过一条漆黑漫长的隧道后,忽然发生了变化。 隔着玻璃,甄稚看见戴着棉织口罩的女工们伏身在一台台缝纫机前,将圆领秋衣的前后片缝制到一起。这面玻璃,是红叶服装厂车间的检视窗。 火车又钻进一座山体。再见天日时,玻璃外是甄家的四合院。甄稚看见爷爷仰面躺在那棵果实干瘪的石榴树下,杜若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奋力做着心肺复苏。这面玻璃,又变成了救护车的车窗。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天津站。请在本站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甄稚被困在这两个反复更迭的画面里,陷得很深,耳边响起的广播声也无法把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醒醒,到站了。”岳山川摇着她的肩膀,直到她别在耳边的碎发都滑下来,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火车的玻璃窗外,天色已成稀释过的淡墨。已经六点了。 “做噩梦了?”岳山川把邻座那些睡得歪七扭八的旅客推开一些,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箱子,“看你额头上都是汗。” “没。就是奇怪的梦。” 他们上车时,长途旅客们在睡着;到站离开时,这些人还没醒。他们也只是悄无声息地在别人的梦境里做客。 岳山川见她摇摇晃晃地拖着一只大箱子,没精神地跟在后面,就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先去找了一家市中心的旅馆。 他见甄稚困得神游物外,就从她衣兜里掏出身份证,把自己的一起放到前台:“两个单间。” “真不好意思,只有一个标间了。”办理入住的年轻女人查了查登记表,“现在时间太早,刚退的房间都还没打扫。” “也行。” 岳山川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拽着她,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刷开房间,然后把箱子交给她:“你睡会儿吧,九点钟我来叫你。” “你去哪儿?”甄稚揉着眼睛看他。 “出去随便走走。”岳山川说,“难得到另一个城市,可不得抓紧时间逛一逛?” 甄稚也没多想,把卡插进取电槽:“你可真有精神,平时没少在网吧通宵吧?一会儿见。” 506号房门立刻在岳山川面前关上,一秒钟都没犹豫。他打着呵欠转身往…
车窗外的风景,在火车穿过一条漆黑漫长的隧道后,忽然发生了变化。
隔着玻璃,甄稚看见戴着棉织口罩的女工们伏身在一台台缝纫机前,将圆领秋衣的前后片缝制到一起。这面玻璃,是红叶服装厂车间的检视窗。
火车又钻进一座山体。再见天日时,玻璃外是甄家的四合院。甄稚看见爷爷仰面躺在那棵果实干瘪的石榴树下,杜若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奋力做着心肺复苏。这面玻璃,又变成了救护车的车窗。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天津站。请在本站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甄稚被困在这两个反复更迭的画面里,陷得很深,耳边响起的广播声也无法把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醒醒,到站了。”岳山川摇着她的肩膀,直到她别在耳边的碎发都滑下来,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火车的玻璃窗外,天色已成稀释过的淡墨。已经六点了。
“做噩梦了?”岳山川把邻座那些睡得歪七扭八的旅客推开一些,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箱子,“看你额头上都是汗。”
“没。就是奇怪的梦。”
他们上车时,长途旅客们在睡着;到站离开时,这些人还没醒。他们也只是悄无声息地在别人的梦境里做客。
岳山川见她摇摇晃晃地拖着一只大箱子,没精神地跟在后面,就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先去找了一家市中心的旅馆。
他见甄稚困得神游物外,就从她衣兜里掏出身份证,把自己的一起放到前台:“两个单间。”
“真不好意思,只有一个标间了。”办理入住的年轻女人查了查登记表,“现在时间太早,刚退的房间都还没打扫。”
“也行。”
岳山川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拽着她,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刷开房间,然后把箱子交给她:“你睡会儿吧,九点钟我来叫你。”
“你去哪儿?”甄稚揉着眼睛看他。
“出去随便走走。”岳山川说,“难得到另一个城市,可不得抓紧时间逛一逛?”
甄稚也没多想,把卡插进取电槽:“你可真有精神,平时没少在网吧通宵吧?一会儿见。”
506 号房门立刻在岳山川面前关上,一秒钟都没犹豫。他打着呵欠转身往外走,路过前台时打听了一下附近的网吧。最好是座位软、适合睡觉的那种。
宾馆的床垫很软,不是家里的席梦思。甄稚睡了两个小时,浑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无力,精神却倒是恢复了很多。
她简单洗漱后,穿上那件从西单商场买来的假两件千鸟格连衣裙,打开房间的窗感受一下气温。紧接着就被北方的冷风冻得激灵了一下,赶紧换回了运动长裤和拉链外套。
甄稚顺着楼梯一圈圈转到一楼,本想问问前台 506 房间的另一个房客有没有留言给她,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大堂的角落,岳山川双手插兜靠着沙发在打瞌睡,兜帽遮住眼睛。
林泽楷坐在他旁边,低着头在用手机发短信。这手机甄稚在商场见过,摩托罗拉的新款,售价两千多元。
“睡饱了吗?”林泽楷余光瞟见她走过来,笑着说,“怕你联系不上我们着急,所以一直在前台等你。”
“对,BB 机落在车站卫生间里了。还好早上乘客不多,没丢,工作人员让我们回去后到车站失物招领处取。”
岳山川被两人的谈话声吵醒,一手揉眼睛,一手把兜帽掀下来。
林泽楷起身:“走吧。”
“去哪儿?”
“甄岳没告诉你吗?今天跟我几个朋友去周边的山地露营,所以你们才挑这个周末过来玩,不是吗?”林泽楷自顾自地在前面走,“咱们这儿不比首都,就那几个景点,之前你跟着甄叔叔来的时候,早都玩遍了吧。”
甄稚心里一动,悄悄去看旁边睡眼惺忪的岳山川。原来他早就联系过林泽楷,都安排好了。跟着他,果然是来秋游的。
林家的车停在宾馆后面的停车场。一辆 Jeep 越野。
“后座上有早点,百年老店狗不理,你俩趁热吃。我得去仓库一趟,我爸刚给我打电话,让我签完货再跟朋友去玩。”林泽楷帮她拉开后车门,“这车底盘高,小心点——你们就先跟着我去仓库,一小时的事,不麻烦吧?”
“不麻烦。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上午九点,这座城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小巷两旁的早点铺,白腾腾的热气从堆叠成塔的包子笼屉里钻出来,氤氲成人间烟火。横跨海河的狮子林桥上,钓友们已经摆上马扎占好位置,一根根钓鱼竿排成林立的弧线。
林家服饰贸易公司的仓库在近郊,开车半小时就到了。林泽楷跳下车,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就去打电话了。
甄稚只跟着父亲去过林家的布料纺织厂,仓库还是第一次来。厂区不算大,只有三四个仓房。看来林家的服装销路很好,不会积压太久。
岳山川见她背着手,踱着步东看西看,活像个老干部,忍不住笑道:“又来供货商这边视察工作?”
“哪儿的话。”甄稚说,“今时不同往昔,我过来学习学习。”
她看见不远处有个仓房的后门打开着,垒着几个大箱子,最上面的一个,封箱带是划开的,朝天张着口。
“这是我们红叶交的货。走,去看看。”
箱子外印着“红叶服装厂”的字样,侧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签货时间,是一个月前。
岳山川也注意到了:“都签收这么久了,还没入库?”
“你帮我从最上面的箱子里拿一件出来,我看看是不是货有问题。”甄稚吩咐完,又开始喃喃自语,“不应该啊……要是大货不达标,根本不会签单的,当天就该退回去。”
岳山川从箱子里拿了一件成衣递给她。甄稚都不用拆开塑料袋,只瞥了一眼就皱起眉:“扣子只钉了两道线,轻轻一拽就要掉。还有这拉链,用的是最薄的五金件,现在动物园批发市场的衣服都很少用这种拉链了。”
岳山川见她脸色不好,就把衣服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回原位。
“其实我觉得我爸不适合做生意。他总是嫌服装厂利润低,来钱慢。他就喜欢那种投机倒把、能一夜暴富的东西。比如赌石、股票,要不是我妈拦着他,他还想给别人借高利贷。”
甄稚把冻红的手揣进衣兜里,仰头望着这摞落灰箱子,目光远眺,远处是同样黯淡的天空。
“可是他很犟,不听劝,我妈又不能时时刻刻盯住他。我敢说,要不是今天我来,这堆货不对板的代加工,我们家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别想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岳山川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到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就该想想,一会儿去露营要买什么零食、下次去逛商场要买什么衣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慢慢绕着厂房散步。
“哥,你才来我们家,你可能不理解。红叶是爷爷的心血,还受过优秀民族企业表彰。”甄稚低着头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如果红叶不在了,这个家也要散了。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很多人都住进有电梯的高楼里,但我真希望我们一家子能永远住在那个四合院,逢年过节,大姑二姑也能时常回来看看。”
岳山川轻笑着说:“我知道你,最怕孤单了。从小就是这样。”
“你知道还总丢下我。”甄稚斜着眼睛睥睨他,“你可别说男女有别,我打弹珠还赢过你呢。”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要是习惯了有我,等我哪天不见了,你肯定要哭。”岳山川撇撇嘴,“你一哭我就心烦。”
这话甄稚听着就来气:“你以前惹我哭的次数还少吗?”
“那不一样。伤心地哭,我听了浑身难受;被我逗哭,就看着特有意思。”岳山川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忍不住勾起嘴角。
“你是变态吗我请问?”
甄稚没好气地捶他胳膊,用了很大的力。他疼得直缩脖子,脸上笑意却不减。
她想起之前岳明心和三伯迫于长辈的压力分开,从那之后直到两人办喜宴,三年的时间里,她再也没见过岳山川。他没来向她告别,就像他第一次出现在四合院那棵石榴树下,他的离别同样毫无征兆。
因为没有一次正式的告别,她的情绪未能聚集到爆发,而是在一次次期盼落空后,悄无声息地淡了。只是偶尔在失眠辗转、无聊发呆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想起“岳山川”这个名字。
仿佛一首诗歌没有句点,若有所思的笔尖无意识地戳在纸面上,留下一串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他们聊着天,慢慢绕到库房正门,看见林泽楷刚签完单,一些工人用推车把一箱箱货物推进厂房。他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箱子,一件封在透明拉链袋里的衣服掉出来。衣服款式和他们刚才看到的红叶服装厂生产的一样,质量却天差地别。
等送货的厢式卡车开走,工人们把货物都搬运进仓库,甄稚才问:“泽楷哥,刚才我们在后门看到了红叶生产的这款衣服。请问……是怎么回事?”
“红叶生产的不达标,我们重新找别的服装厂生产了一批。”
情理之中。但甄稚有不明白的事:“不合格可以不签单,直接退回重做的。”
“这是我爷爷的意思。”林泽楷无所谓地说,“我们两家合作了这么多年,爷爷考虑到人情关系,还是签了。”
甄稚一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我爷爷应该不知道这回事……我回去和他说一下,让他加强大货质检。”
“工人再偷懒,也不会自行更改辅料、减少工序。”林泽楷话里有话。
甄稚知道,这当然是父亲的意思。她还知道,林家虽然这次选择吃下哑巴亏,但后续估计不会再和红叶服装厂合作了。
“别想这么多了,这不是小妹妹该操心的事。”林泽楷宽慰她,“走,我们先去超市买些露营要用的东西。衣服都带够了吧?晚上山里可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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