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婆婆很生气地用拐棍再次敲了几下楼板:“松柏,你可把米家的人都丢尽了,这些事情,你怎么不给我说,非要我在这里丢人才能知道这些,你可真有出息啊,难怪三妈一说到你就摇头,总说你靠不住,我看明白了,你就是靠不住。三妈的房子给你,也是被你败光,幸好没给你,你的这些破事,从现在起我不管了。四妹子一家那么远回来,对不起了,二伯母给你道歉了,今天中午的饭,我请客,全部到我家去吃。”
二婆婆对着楼下喊了声:“三娃,回去和你婆娘烧火做饭,成都的大姐和新疆的四妹全家都来了,今天米家屋里的人到的最多,要一起吃饭,喊几个帮手,动作快点,点三个火。”
三个火就是三个灶,一个灶肯定是不够的,点三个火就是开三个灶一起做饭。
“二伯母,我们人太多,就不去了,在街上找个馆子随便吃点,下午还要去看看以前的老街坊。”母亲婉拒。
“不行,必须去,今天这饭不去吃就是在生我的气,我现在是唯一的老辈子了,我的话,你还不听,等我下去给三妈告状,再说,我还能请你们吃几顿饭啊。还有,你家二妹那个女娃,我喜欢,我要和她说说话,她可是像三妈年轻的时候。”二婆婆说着就伸手去拉王晓晓的手。
“这个女娃不简单啊,长得像三妈年轻的时候,说话性格都很像,四妹,你没觉得吗?”
“她哪像呀,赶我妈差远了。”母亲笑着说。
“走,跟二婆婆走,去看看二婆婆的家,上次你去我家吃饭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儿,七八岁吧,满街都知道你这个女娃好聪明哦。”二婆婆拄着拐棍站起来,一只手拉住晓晓不放。
“成都的,新疆的,今天全都去,谁不去就是看不起我老太婆,谁不去我就在背后打她,我和三妈一样,都喜欢热闹,人越多我越高兴。松柏,松柏,你去哪了?”二婆婆喊着舅舅,舅舅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个松柏呀,给我讲的很多话都不是真话,我也是可怜三妈就这一个儿子,想帮帮他,可他实在太不争气了。”二婆婆像是在给众人解释。
去二婆婆家的路上,大表哥和二表哥搀扶着二婆婆,一路上和大姨妈聊的开心。
王晓晓和父母走在一起。琪琪和芸芸在小惠和毛毛的手里牵着。
父亲说:“四妹,要不,房子就给你哥哥吧,他毕竟是米家唯一的儿子,老母亲就算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涛儿的工作,我们回去做,以后我们住的房子和那些商铺都给他,他也不会有怨言的。”
“唉,我的这个哥哥呀,真是气人啊。涛儿那边问题不大,大不了我们给他补偿,把我们住的房子以后给他,那房子可比妈的这个老屋值钱,反正以后的商铺也是他的,但现在可不能告诉他哦。”
“妈,外婆这房子现在究竟能值多少钱?舅舅不就是为了钱了,我们掏钱买下来不就行了,把钱给舅舅,他还能咋样,这样弟弟那边的问题也解决了。”
王晓晓的解决方法很简单,她看出来了,舅舅要房就是为钱,他拿上就是卖,不可能住。已经开始在传说龙凤镇要改造成旅游区,就算此时房价大涨,外婆这个老屋总面积不过四十平米,又能给赔多少钱,而且征购又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舅舅拿到房子一定是很快的卖掉。
卖给别人不如王家人买下来。
“二妹,别和你舅舅拉扯,如果是我们买了,以后他还会和我们闹的,既然给他了,就不要管他了,随便他卖也好住也好,咱惹不起他就躲着吧。”母亲对舅舅心灰意冷。
“反正我觉得不能这样便宜舅舅,他太过分了,谁都骗。妈,我们可以找一个人假装买下来,我们在背后付钱,不让舅舅知道。”
“怎么可能一直瞒着,他早晚会知道的。你舅舅就是个漏油灯盏盏,唉!”
“爸,你干嘛同意把房子给舅舅,外婆说是留给王家的,舅舅自己又不是没有房子。”
“他总那么闹,烦死了。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给他。假如现在买下来给他四千,四千块钱在街上随便买,比你外婆的房子还好还大,外婆的房子就像个火车,一眼望到头,板皮墙青瓦顶,别人买最多给两三千。”父亲的意思尽快和舅舅做个了结,别总是这样扯来扯去,哪怕是自己多花钱都行。
“妈,你是啥意思?也同意把房子卖给舅舅?”王晓晓的声音很大,故意让旁人听见。
“不是卖给你舅舅,是我们掏钱买过来,把钱给给他,他不就想要钱吗。就是怕他以后再闹,这次搬出二伯母闹,下次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我们让二婆婆给作证,做个中间人,把房子再从舅舅 手里买过来,如果他不同意,或者要价太高,我们就不要了,本来这个房子应该是他给我们给钱买回去的,现在翻过来了,道理都不讲了,妈呀,你们米家屋里的人没有几个讲道理的呀。”
“哪个说的?米家屋里的人可是咱们这里的大姓,谁说不讲道理。”二婆婆竟然站住转过身对晓晓说。
二婆婆不是也耳朵背吗,怎么在今天感觉不出来呢。
二婆婆对王晓晓招招手,王晓晓走上前,拉着二婆婆的手说:“您老人家刚才就差点不讲道理,非要把房子替舅舅抢回去,我爸妈没办法,现在只能送给他,再买回来。”
“没那么好的事,松柏娃的算盘打错了,还算计到自己妹妹头上了,这个松柏娃真的是越老越没出息了。唉,一点不像三妈,长得也不像,性格也不像,除了一个好皮像,肚子里就是一包草。”二婆婆拄着拐棍走的还挺稳。
“你舅舅小时候还是挺乖的,也孝顺,刚参加工作,工资寄回来,买的肉拿回来,我们都羡慕三妈,可后来找了那个农村媳妇,就变了,啥都从家里拿走,三妈的工资都贴不给他了。我们家三媳妇也是农村的,人家就不这样,跟我住了二十年了,比我的自己的丫头对我还好,我这点可比三妈有福气哦。”二婆婆说到过去话停不下来。
“三妈好强,她一直是镇上最能干的女人,否则也当不了人大代表,我一辈子没工作,就在家,年轻的时候带孩子做家务,虽然我是填房,但并不受气,日子过得也不错,几个孩子还说的过去,都比较听话,老三当兵复员本来有机会进城的,我怕身边没人,要他回来,要他娶个本地的媳妇,这不,都听我的了。好在三媳妇贤惠能干,对我和老三都好,夫妻俩也关系很好,他们的孩子也都进城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是郭过天天的人了,龙凤镇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人都走光了,等我走了,老三夫妻也进城去吧,我耽误他们了。人老了,有时候很自私的,像三妈那么明事理的老人很少的。”
一路上,二婆婆不停的唠叨,说着过去。她只比外婆大一岁,外婆嫁进米家的时候十六岁,她嫁进米家十七岁。她是那时候龙凤镇唯一在城里读过书的女子,读到初中,被父母喊回来嫁人,她死活不愿意,跑去重庆,又跑去成都,参加革命,都被她二哥抓回来。
最后一次在重庆被抓,全家倾家荡产凑足了钱把她赎了出来,直接嫁到了米家。米家当时家大业大,米家老二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管理着酒楼茶楼,在龙凤镇米家坝人人皆知的人物。
米家老二人好也聪明,但很可惜,娶了一个老婆结婚第五年好不容易怀了娃,结果老婆生娃难产,一个没留下。
第一个老婆死后第二年再娶了一个,还是生娃难产,都走了。这下可没人敢嫁给米家老二了,还传说米老二家妖气太重,女子嫁进去就是死。纵使老二再能干,再一表人才,周围的女子都不愿意,见了米家老二就躲。
当媒人给二婆婆家提亲的时候,就那一大堆的彩礼就让二婆婆娘家起死回生,二婆婆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老二全家都特别欢喜,他们喜欢这个女子,说请高人算过八字,只有二婆婆能镇住老二家的妖气,那时候干革命的人都是老百姓嘴里的妖怪。
二婆婆长得秀气,个子也不矮,还有文化,米老二一眼就相中,这个女子可比他之前的婆娘强好多倍。
米家老二对这个新媳妇非常满意,自然也是非常宠爱。
婚后第一年就生下大儿子,接着老二老三都是男娃,可把米家老人高兴坏了。
二婆婆和王晓晓的外婆完全是两个命,外婆也嫁进了米家,做了米家老三的媳妇,但米家老三实在不成器,本身体弱多病,常年咳嗽不断,还好吃懒做,被自己的父母都嫌弃。外婆嫁过来生了四个女娃,一个舅舅,和二婆婆没法比。
但两人年龄相仿,也说得来,成了闺蜜。
二婆婆的革命理想随着几个孩子的出生烟消云散了,解放后,政府想让她去学校教书,毕竟有文化的女子在龙凤镇她算头一个,但她拒绝了,她常年什么工作都不去,已经不适应外面的工作了。
外婆一直在外忙碌养活一大家人,不管政策如何变,外婆都必须在今晚想办法明天做什么才能赚出一家人的吃食。那时候,外婆的一个凉面凉粉小摊养活着全家六口人。
外公不争气,喜欢赌钱,没钱了就问外婆要,外婆不给,他这个病秧子就拳脚相加,然后抢走。外婆后来干脆藏钱,但外公每次都能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找出钱去赌。外婆为这件事挨了多少打,哭的眼泪都哭干。
大姨妈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和外婆差不多高了,一次外公要钱无果,抬手就打外婆,大姨妈一把推倒了外公,外公倒在地上耍赖大哭,骂外婆骂大姨妈,但那以后,只要大姨妈在家,外用就不敢动手了。
大姨妈经常教外婆起来反抗,大姨妈说:“他就是个半条命,推一把就倒的人,你干嘛每次都扔他打。”
外婆流着眼泪说:“傻孩子,他是你爸爸。”
外婆的一生很传奇,解放后公私合营,她当了大食堂的经理,连续几届人大代表,对于一个大字不识的中年妇女,外婆在外公去世之后才真正获得像个人。
外婆讲究迷信,多半都跟二婆婆有关系,二婆婆几乎是半个神婆,她从不收钱,也不随便给人看。
解放前夕,快过年了,有一家养的猪跑丢了,怎么都找不到,全家人指着杀猪卖钱过年呢,这下可没法过年了,全家人哭了一通宵。二婆婆知道了,去那家告诉他家人:“你家猪在大水塘南面山坡的一个山洞里,洞口被垮下来的土盖住了,猪出不来了,赶快去吧,猪还活着。
一家人赶紧扛着锄头铁锨往大水塘跑去。
南面山坡的山洞已经找不见了,问了几个附近的人,找到山洞,果然猪在里面。这下二婆婆出名了,来找二婆婆的人络绎不绝。
二婆婆基本都拒绝,她给人家的解释是,她做梦,梦见那家人的猪在那个山洞里,所以她才去说的。
只有一种情况,她会出手,就是关于性命和生死,她会主动去。
嫁进米家的这两个女人一个在解放前成了传奇,一个在解放后成了传奇。
题外话:米家二婆婆和外婆是米家最了不起的两个女人,对她们的过去最多是从母亲嘴里听来的,母亲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到现在还是爱讲那些回忆。我从小听到大,小时候就在想,如果把外婆和二婆婆的人生写出来,应该也是很传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