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酥伸出指尖,指向街道对面,不远处的一幢小楼。
小楼灰败,她伸出指尖,搅动着杯盏里的拿铁,轻声回忆起来。
“那是我这五年来所住的地方。”
楼房最顶上的那扇贴了粉色郁金香花纹的小窗户,就是她房间里唯一能够看见阳光洒落的所在。
那时候年轻懵懂,想着舅舅资助的钱,总是要还的。于是为了节省,便住在狭窄灰暗的阁楼里。
她的英语算不上很好,与人沟通都有些费劲,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在异国他乡一落脚就是五年。
房东是位生得如棉花般的白人胖阿姨,看上去笑眼眯眯,和蔼可亲。在收了她的钱之后,却连房瓦漏雨,下水道堵塞这样的事情都懒得管。
于是她就咬着牙自己干,什么都自己动手,为了攒钱,下课后还会去附近街道的商店兼职。
往往关上店门时,便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这边不太安全,云酥总是戴着口罩帽子走得飞快,却避免不了飞来横祸。
昏暗的路灯下,她清晰地瞥见对方袖口伸出来的一截物件,映出晃眼的银光冽冽。
她咽了下口水,紧张地攥紧自己的包带,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说,“我……我没有钱。”
“啪嗒——”对方那双属于异国人的眼眸却陡然狠戾起来,伸手拽住她的包。
云酥用微弱的力气跟他抗衡着,包里有她的护照和一些证件,很要紧。
更要紧的是,这些四处游荡的人才不会顾及她的难处。
包包陡然从指间脱离,她奋起往前追了一段路。
直到对方朝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利器,她心底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惧意。
云酥转身就跑。
她像是月光下的精灵,慌不择路到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出现一条水波盈盈的河流,在月光下缓缓流向远方。有一轮弯月映照在水纹上,把月亮切割成几份。
她跑得太远,脱力跌倒在地上,然后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差一点点,就这样死在泰晤士河畔,死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晚。
故事并不算长,她说完,抬起眼眸,便见坐在对面的男人轻抿起唇瓣,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他轻声却郑重其事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云酥却突然打断这气氛。
“我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她不喜欢听承诺,它只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是世上最真挚的东西。
可它的保质期显然太短了。
云酥在几天后回国,再次前往精神病院,这次却是独身一人。
芳华老去的女人正躺在草坪上的摇椅上看书,云酥看着她,从外表上很难看出这会是一位病患。
而妇人转过头恰好看见她,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来。
“天气好好,”女人眉眼间都萦绕着温柔地告诉她,“你父亲喜欢画画,他等一会儿,就会接我去公园里替我写生了。”
云酥静静地听着,不觉喉间酸涩,不忍打扰她的美梦。
“他总是这样,”女人娇嗔着埋怨道,“喜欢迟到,不过我也要好好准备。他最喜欢吃苹果,我要去花园里摘几个……”
等到女人安静下来的空隙,她才轻声开口。
“我不跟许易结婚了。”
她以为女人会不能理解,或许会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烦躁不安。
可她只是“哦”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平和地点点头。
“那也好。”
云酥略显惊讶地抬眸望向她。
女人朝她弯唇一笑,慢声随口道:“我是见过爱情的人,显然你和他之间没有产生这种东西。”
“妈妈不生气吗?”她颤声问道,“妈妈明明,很希望我和他结婚。”
“妈妈是希望你幸福。”
她似乎终于在这个多年以后的午后清醒过来,怔忡地望向凋零的庭院,缓缓闭上眼眸。
“我还以为你也会如我一样残缺地过这一生,可原来,我的满满也能够变得完整……”
“那很好呀。”女人说着,眼眶侵染开一片湿痕。
“那很好的。”她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