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名可扬言得了风寒后,北冥夜便觉此事十分不对劲!
这厮好几次见到他,连照面都不打,几乎是扭头就走!
躲他如躲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明明是风寒这样的小病,以名可过硬的身体素质,想来几日就该好了。
却是不然,那张帷帽就像是被她黏在了脑门上一般,再也没揭下来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行为举止亦变得古怪异常。
往日里的夜猫子非但不熬夜,睡得比他还要早了,甚至连酒肉都半点不沾了。
清心寡欲地令人怀疑这厮是不是想修道成仙!
如此反常必有妖!
北冥夜素来有用药草泡脚养身的习惯,往日里都是让富贵定期去医馆拿药。
近期写稿不顺,出门散心时,便顺道去了医馆。
前脚刚在内室拿完药,准备离开。
后脚外堂的帘子就被人撩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头戴帷帽的名可。
她步履匆匆,神色焦急地冲进来。
北冥夜见状,抬起的腿一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了内室。
风翎民风纵然开放,还是重视礼束,尤其在男女之别上。
女子看病时,大夫会搁帘诊脉。
今日医馆生意冷清,并无什么人。
名可放下戒心,压低声音朝帘后的人苦恼道:“大夫,我这都吃了好几日药了,怎么一点都不见效啊!”
这些日名可隔三差五地就往医馆跑,别说大夫了,就连门口接待的小厮都对其十分眼熟。
故此即使隔着帘子,光听声音,大夫就认出人来。
这位姑奶奶可真是阴魂不散,他已经苦口婆心地劝告她多次。
此病急不得,须得安心静养,再说又哪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还不得靠时间慢慢调理才行。
名可当然也知这个理,却怕时间一长,迟早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实在是焦心难耐。
“你再给好好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她说着将手腕伸进帘子。
那大夫脑门上一头的汗,正想找托辞把人给打发了。
视线一落,就瞧见案上不知何时竟多了锭银子。
那银子的主人此时正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未几,帘后的身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腕ᴊsɢ间猝不及防地落下一道冰凉来。
名可瞬时一惊,下意识想缩手。
却再下一瞬被双大手牢牢扣住手腕。
瓷白肌肤,骨节修长分明。
似乎在哪里见过!
“别动!”
清润低沉的嗓音飘到耳边,语气带着几分霸道。
名可暗自奇道,这大夫的声音何时变这般好听了。
不等她多想,那声音又起:“说说看,吃了药,哪里不见效了?“
名可听了瞬间来气,咬牙切齿道:“一根都没长出来!”
“虽说你这收费低,我也不抱什么指望,但怎么着也得给我长几根吧,结果呢,连个屁都没有!“
帘后的人却听得云里雾里:“长什么?”
以为他这是要耍赖不认账,名可一拍大腿,起身喊道:“你少给我装蒜,我吃了你的药,半根毛也没长出来,今日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为了证明自己有依有据,并未信口雌黄。
她破罐破摔地将头上的帷帽一掀,然后将“证据”呈上。
“不信,你自己看!”
这时一颗脑袋竟“嗖”地一下探进帘子,着实让帘后之人吓了一大跳。
名可低着头,只见她手指向的地方,头发稀疏,甚至还能隐隐看到白色的头皮。
虽然很羞耻,虽然不想承认!
但这回她是真的秃了。
熬夜七日写稿一去不返的何止是时间,还有她那乌黑亮丽的秀发。
她名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会有一天,会因为脱发跑到医馆看病。
要是脱贫能像脱发那么容易,她也就认了!
可如今啥也没捞着,才年方二十,就早早秃了头!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她分神,黯然神伤之际,帘后的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少年似乎憋的极为辛苦,紧抿的唇微颤两下,终是在瞬间松垮下来,前功尽弃。
继而爆发出一串杠铃般的笑声!
“噗!哈哈哈!”
没想到此人半句安慰的话没有就算了,竟弯腰捧腹大笑起来!
被人这般当众嘲弄,名可气得怒不可遏,一把扯开帘子,骂咧道:“你这个庸医,竟然还敢嘲笑我!”
“哈哈,对……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
这回名可更觉这声音熟悉万分,定睛一看,双眸登时睁大,站在那里笑得呲牙咧嘴的人竟是……
“北冥夜,怎么是你!”
顷刻间,名可面色涨得通红。
仿佛被人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些日她煞费苦心地掩人耳目,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可如今自己这般丑态却被人当众看了去,眼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愿再出来!
她咬着牙,转身一把抓起帷帽,二话不说,就往门外飞奔而去。
北冥夜想也未想,便大步跟上,追在后头急急解释:“我发誓,我真的是来取药碰巧看见你,然后出于好奇才……“
他举起手中的药包:“你看,我真是来取药的!”
名可沉着脸用力将人推开,目色通红,大声呵斥道:“离我远点!”
北冥夜当初只觉名可这风寒得的蹊跷,又岂知背后竟是这番缘故。
将心比心,自己若是被人这般窥破秘密,定也是羞愤恼怒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可喻大少爷从小到大何时安慰过人,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却在安慰人上头犯了难。
酝酿许久的措辞,辗转到嘴边,竟变成了冷笑话。
“其实你现在这种情形也不算太坏,至少……前秃光明啊!”
后头四字还特意加重语气!
一时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名可紧攥的拳头咯吱作响,指着他的鼻子发出警告:“你若是再敢说一个秃字,信不信姑奶奶把你也给揍秃了!”
北冥夜当即一缩脖子,没了声响。
见人要走,他挣扎许久,拔高声音妥协道:“那本少爷送你专治此病的宫廷御用秘方赔罪总行了吧?”
闻言,远处身影不由脚下一滞,却未停下。
北冥夜厚着脸皮再次跟上去,举手发誓道:“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若骗你,先变秃行不行!“
难得听到他服软示好,名可转过身来,眉眼之间皆是震惊,抿着唇没说话。
“是不是特别感动……”
北冥夜勾着唇角,还没得意片刻,就被人一拳打在腹部上,疼得捂住肚子,嗷嗷乱叫。
名可抽回出拳的手,愤恨道:“活该!谁让你说那个字的!“
“你这女人真是蛮不讲理,我说自己秃也不行啊!”
“不行!”
这拳让名可满腔的怒火得到宣泄,总算是解了气,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走到北冥夜身前,眨眨眼,好声好气道:“那接下来……咱们说说秘方的事呗?”
听她如是说,想来已气消大半,北冥夜如释重负,碍于颜面,还是佯装地别过头,不予理睬。
名可瞥他一眼,握紧拳头,又活动了两下筋骨:“哎,看来方才那拳下手还是太轻了些!”
此话一出,北冥夜赶紧换了副笑模样,没骨气道:“秘方当然是有的!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按北冥夜的身份能拿到宫廷御用秘方显然不是难事。
但奇怪的是他要这治秃头的秘方做什么?
听闻,写稿子的人,十个光头,九个秃。
莫非?
名可琢磨片刻,问道:“你这秘方是如何得来的?”
北冥夜挺起胸膛:“本少爷之前怎么也是堂堂的宫廷话本师,搞几张御用秘方还不简单!“
名可勾了勾唇,继续打铁趁热道:“那你也是用来治秃头的吗?”
“当然是我用来治头……”猛然意识不对,最后一个“秃”字生生被北冥夜给咽了下去。
好险!差点就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了!
北冥夜急中生智,当即转了话锋,心虚道:“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有这样的困扰,故而托我帮忙,本少爷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名可眯着眼,拉长音调:“哦!没想到喻少爷还是个热心肠!”
北冥夜尴尬地笑笑,抬手抹掉额角的冷汗,以为能蒙混过关。
“我看……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却如当头一棒,吓得他下意识摸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明明秃的不明显啊,而且服用了秘方后,发量比之前多了一倍!
北冥夜眸中闪过慌乱,死不承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见他这般反应,名可便知自己猜对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别害怕,前秃光明也没什么不好的,男子汉掉发不掉泪,坚强点!“
脱发,果然是每个写手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谁也逃不过,你看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思及此,名可内心终于平衡不少,视线落在北冥夜那头茂密的乌发上,羡慕得双眸发光。
"快点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秘方这么厉害!“
北冥夜被人拉着往前走,心绪复杂。
他到底怎么了!
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好眼前的女人!
甚至不惜暴露了自己的陈年糗事!
明明气恼交加,却又在看到被风吹开的皂纱下露出的灿烂笑颜后。
一颗心七上八下,咚咚乱跳。
他一定是疯了!
熙攘的人群中,两人各怀心思,却并未留意到不远处盯着他们的清瘦少年。
*
晌午,被阳光笼罩的梧桐苑,金黄一片。
雕栏花窗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莫梧桐倚在软塌上,手上翻的正是这几日棠棣上交的画稿。
画面的主角自然是北冥夜,内容事无巨细,能让她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北冥夜最新的动向。
莫梧桐心神都在上头,自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迟迟未离开的棠棣。
直到绿叶端着点心进门,才瞥见低头沉默的少年。
“怎么还杵在这儿,有事?”
棠棣微微颔首,面露难色,支吾道:“有一事,棠棣不知该不该告诉小姐,是和叶姑娘有关的。“
“名可!”听到这名字,莫梧桐眉心一拧,面露嫌恶:“谁想听这女人的破事!不听!”
棠棣知道莫梧桐讨厌名可,怕惹她不快,故而犹豫不定,要不要开口。
但莫梧桐之前又千叮万嘱,让他留意北冥夜的举动,与之有关的须得如实禀报。
见人眸中聚起的怒意,棠棣咬住唇,后悔方才一时冲动。
他神情落寞地点了下头,正要转身走。
榻上的人却突然改变了注意:“等等,本小姐又想听了!”
厌恶归厌恶,但知己知彼,多了解敌人,显然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棠棣立马收敛情绪,沉声道:“我今日跟喻公子去医馆的时候看见叶姑娘也在那看病,不知是不是巧合!”
绿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榻上之人,冷哼道:”这叶姑娘先前就爱缠在喻公子身边,这次想来也不是巧合这么简单吧!“
这话让莫梧桐瞬间心绪不宁起来。
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前记录北冥夜的画稿里名可却屡屡出现。
可见这女人攻于心计,死ᴊsɢ皮赖脸地跟在北冥夜身边。
这几日好不容易眼根清净了,可以独享北冥夜的“美色”了!
没想到,这才多久,两人竟又出现在了一处。
思及此,莫梧桐瞬间没了胃口,将糕点丢到碗里,示意棠棣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离开前特意向医馆的人打听了,那叶姑娘确实去看病的!“
“哼,活该!”莫梧桐幸灾乐祸,不由心情大好,将糕点塞入嘴里嚼了两下,问道:“知道是什么病吗?”
私下没了顾及,莫梧桐完全解放了天性,吃相极为难看,不多时唇角就沾上了糕点的碎渣子。
当事人却浑然不知,棠棣盯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绿叶提醒,她才用舌头舔了个干净。
顷刻间那薄薄樱唇,色泽越发娇艳。
棠棣眸子沉了沉,喉结一动,竟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稳住心神,才回道:“似乎是和生发有关!”
“噗!”莫梧桐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瞪大眼睛喊道:”你是说她秃了吗!“
“算是吧!”棠棣如实点头。
“哈哈哈,一个秃子,竟然还敢跟我抢男人!真是太好笑了!”
这笑话绝对能够她乐上一年的!
莫梧桐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都冒出泪花来。
因用力过猛,不慎被糕点呛到,止不住咳了两声。
棠棣连忙去桌上倒茶,回去时,绿叶已经在给她拍背顺气了。
他默默地将茶放在一边,小声道:“小姐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
"等等,你今日有功,多亏你,本小姐才能听到这等好笑的笑话!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本小姐都可以满足你!“
闻言,少年沉思半晌,小心翼翼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他面露欣喜,黑眸往四周环顾一圈,最后径直落在塌边的小桌上。
“那个!”他指向桌上吃了一半的糕点,声音坚定道:“我想要那个!”
原以为对方会要什么贵重之物,没想到讨要的竟是一盘吃剩的糕点?
莫梧桐登时愣住。
没等到回应,棠棣有些失落,委屈地小声道:“不可以吗?”
“拿走!这糕点甜的齁人,本小姐也不爱吃!“
得了准许,棠棣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仿佛如获至宝。
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步子雀跃地退了出去。
一出门,他便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眼角眉梢里尽是喜悦。
“果然好甜啊!”
莫梧桐见人离开,不由暗叹!
可真是个傻子!
屋里寂静下来,绿叶上前打破沉默:“小姐,既然这名可如今得了这样的病,要不咱们就将计就计!“
莫梧桐疑惑:“如何将计就计?”
绿叶飞快贴到她耳边,一番低语,道出自己的计划。
“好家伙!这听着就像是话本里的反派女二才能干出来的事!“
莫梧桐叹了两声,又邪魅一笑:“不过本小姐喜欢,就按你所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