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书院?这会儿宫门该关了。”
沈君曦睡得不算浅也绝对不沉,只要没人接近她,她就能一直睡,但萧宸在学堂是令她意外的。
“母妃伤重却不愿让我见,她命我远离宫中,先留在学堂。”
萧宸清澈的眼底闪过一瞬忐忑,很多人是等到失去价值时,才被丢弃到尘土中,但作为尘土的他对她从无价值。
他却总是需要这抹光。
“宸妃这是把小爷当……”
话说了一半,沈君曦止住了。
她猜想萧宸不会对宸妃提起他在书院如何受辱,令宸妃觉得没有诸宫耳目的学堂反而是个安全的地方。
尤其是跟着她。
“罢了,随你们便吧。”
落下一句后,沈君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拆开桌上的书信,堪堪扫了两眼,眉头一紧,素手已然拍在书桌上。
萧宸心惊,起身走到她跟前,眼底带着担忧问道,
“怎么了?这信是凌都尉半个时辰前送来的,他见小侯爷还在睡,便要我放在侯爷桌上。”
秦霜失责被关押刑部,礼部便把原本的书院都尉凌墨调回来了。
被贬了一级的凌墨回来的时候还高兴不得了。
沈君曦双指夹着信直接递给萧宸,面色沉沉,冷讽道,
“你瞧瞧?”
萧宸接过信,心下一惊,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
颍川王傍晚方进京,伯君邀颍川王一家入府叙旧,颍川王义女甚为美貌,伯君有意。
“颍川王手持重兵,早年间有不少朝臣在父皇提议削藩,但父皇惦念着颍川王与他曾同为质子,共患难过,因此不相信颍川王会反。”
萧宸话音一落就听沈君曦大逆不道的骂道,
“你那父皇薄情成性,忘恩负义,竟还能有手足之情,简直蠢笨如……”
萧宸去捂她的嘴,摇了摇头,示意她隔墙有耳。
有时候他也不能理解,沈君曦分明足智多谋,行事从来让人捉摸不透,偏偏说话……极其狂妄。
沈君曦当下气狠了,蓦然咬了一下他的手。
惊得萧宸松了手,将嗓音压低问道,
“颍川王真的会反吗?”
“你爹蠢,你也蠢?!小爷要是颍川王小爷早就反了,要不知道颍川王为人阴险暴虐,小爷都支持……”
暴怒的话又又没说完,被萧宸捂住了。
这一瞬,萧宸的好似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生怕她的话被旁人听见。
沈君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小爷不骂他了,你这胆子比老鼠还差些。”
萧宸掩下灰暗眸底嗜血的恨意,垂着睫毛说道,
“我那父皇薄情寡义、蠢笨如猪,我自是知道,只是不希望担心小侯爷说了招人非议,父皇纵容皇后凌辱母亲,对皇后恶行甚至感到痛快。他视我性命如草芥,失望我还活着,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恨,恨又能如何?”
“母妃如今是回到宫中,但却成了宫中嫔妃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弃妇……我该怎么办?该怎么报仇?萧宸无能。”
沈君曦抿着唇,缓缓说道,
“那日皇后派来的刺客统统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招供,小爷对也被欺没法,可你已封广陵王,以后可回封地。”
“但是萧宸活不到那个时候,就算能活到那时候,也带不走母妃。”
萧宸薄唇微颤,眼尾猩红一片。
若换成旁人恐怕早就被逼得要疯过去。
而他清醒地站在沈君曦面前诉说着内心的绝望的恨意。
或许他也会疯,但他不会对沈君曦发疯。
这是他内心唯一的圣洁的月光。
沈君曦若有所感的站起身,抬手捏了下他鼻子,
“别冲动,想着做傻事,宫中份位高的女官小爷不认识,但找几个嫔妃关照你母妃还是不难的。”
萧宸眼中水光像猫眼石碎片一样,剔透泛红,不是因为处境绝望,而是因为她正以认真温柔的目光望着他。
她在温声哄他。
沈君曦望着萧宸潋滟泛光猩红的长眸,抚慰轻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有想不出办法的人,你的病也一样。”
世上不缺苦命人,但面前的这位,总是能激起她的慈悲心,她想再帮他找找办法。
“对于小侯爷而言,这般无能的萧宸还存在的价值的什么?”
萧宸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他总觉得该有的,他不明白。
沈君曦听了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痞气挑眉问道,
“对于你而言,小爷的价值是什么?只能帮你解决问题吗?”
寒夜无声,唯她眉眼温暖。
不待萧宸怔住地难以回答,她就拿起桌上的信,拍了拍他肩膀,姿容潇洒道,
“好了,这些事到此为止。小爷睡足了,要去解决后宅失火的小问题,你早些回去歇着养伤吧。”
刚走出讲堂就听见萧宸一字一句说道,
“于萧宸而言,小侯爷是高悬皎月,被群星环绕,高高在上,是我这一生中见过最亮最无瑕的月光。”
沈君曦背对着萧宸笑了笑没有回头。
萧宸看着他渴望拥抱的月亮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这外面便连一丝光都不剩下了。
*..............
“小侯爷……”
残月下廊外雪花飞落,沈君曦方走到书院门前,还未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萧宸的声音。
她回眸见他拿着厚实的披风追上来,微微蹙眉,
“深更半夜的跑这么快也不怕绊倒了,摔掉门牙。”
被嫌弃的萧宸快步走来,他莹白的鼻尖还溢着汗,轻喘回说道,
“萧宸没那么笨,落雪了,箬竹姑娘受伤不在该是无人替你准备,你添一件衣裳。”
沈君曦递给他一个你看看外面的眼神。
一位腰着佩剑,年纪颇大的英飒女将正托着件外绣祥云麒麟,内衬红狐皮毛斗篷。
满头的汗的萧宸尴尬地站在那里,风吹细雪落在他发丝上。
沈君曦道,
“出了汗再吹风就该受寒了,回去吧,小爷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萧宸就咳嗽了两声,一副你说晚了的样子。
往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里懂得照顾自己,如今还想着照顾旁人呢。
萧宸见沈君曦这就要走,朝着沈君曦说道,
“颍川王刚进京与镇国侯私下见面不妥,我陪同你回去行吗?”
沈君曦抬眉看了看他眉宇中的担忧,眸底微暗,但还是任由随萧宸跟着她走了。
待上了马车,她语气不明的说了句,
“柳明庭那张狗皮膏药刚吓得不敢黏着小爷,你倒是黏得比他更紧,如今书院内外都是凌墨的人,轻易不会再有刺客的事发生。”
沈君曦不带情绪的话让萧宸沉默。
他想说他与柳明庭不同,他是真心担忧她遭到非议。
但可笑的是,如今他的确依仗她庇佑着。
她的脸近在咫尺,皎若天边月,他却不敢抬头看。
待到了沈府,沈君曦远远就听见了丝竹舞乐之音。
镇国府内外更是张灯结彩,像是出了什么大喜事。
“这是做什么?夫人丧期未过,小爷见不得这些花花绿绿的灯笼,立刻撤了。”
沈君曦眉眼冷峻,冲着守门的侍卫说道。
急忙赶出来的岳管家立刻双膝落地,朝着沈君曦跪言道,
“老奴无能,这就得令将内外灯笼取下。”
手上还抱着斗篷的红姑眸光一紧,她在扶下萧宸下车后立刻上前一步解释道,
“小侯爷,这件事岳管家劝了伯君,然而伯君执意要挂,管家没辙,但也不敢因为家中小事扰了您清净,这才顺了伯君的意思。”
沈君曦压下心中烦躁,敛下冷色,看向头发花白的岳管家,
“您都多大年纪了,这一跪得折小爷多少年的寿!”
岳管家听了是真被吓着了,身子一震,忙站起身,朝着沈君曦拱手道,
“老奴知错,小侯爷万福,一定长命百岁。”
说罢,看向萧宸,
“老奴拜见宸王。”
过去萧宸仅是没有称号、官位的皇子,加上宸妃出了事,他便再无殊荣了。
如今他已被封番,为一品宸王王,谁都不能像往常那样轻易忽略他。
萧宸朝着老管家温和颔首,不失礼态。
“沈青林人在哪?”
沈君曦走进府内,冷问一声。
岳管家朝着萧宸道了句“失礼了”,就立刻跟上,回道,
“还在百花院内招待颍川王以及其家人,小夫人也被叫去了。”
沈君曦轻“嗯”一声,她快步走在路上,来往的下人们得了令,行动有素取下各个院内的鲜艳装饰。
有的灯笼挂的高,丫鬟、婆子装扮的女子都敢拿出弓箭去射,争取在主子看到前将灯笼都灭了。
这一幕放在别的府中该是离奇且惊悚的。
但放在镇国侯府,不奇怪,因为她们多数都是女兵后代。
沈君曦的姑奶是北唐大名鼎鼎的女将。
曾亲率巾帼女兵护卫北唐京城,死后被追封为大将军。
只是,她战死不久,福王以及一众大臣认为巾帼军上不得台面,成不了气候,参军还不如多生几个孩子为北唐添兵为由,让北唐帝修改律法。
北唐皇帝深觉有理,便颁发诏令,女子不可为兵为将帅,也不能参加科举。
后来,这些巾帼女兵散的散,老的老,但还是有少数忠心耿耿不愿嫁人的女兵一直留在沈府做事。
这帮留在沈府颐养天年的女兵又被外面笑称“婆子兵”。
沈府这帮丫鬟被“婆子兵”们教导的武艺出色。
然而这可吓坏了前来做客的颍川王妃。
她听见院外“咻”“咻”不止的利箭声,被吓得心惊,姣好的脸上露出柔弱的怯色,躲进颍川王怀里,娇怯的问道,
“王爷,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颍川王蹙眉连带着脸色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樽,轻拍王妃后背,
“夫人莫怕,该是镇国府的卫兵在练武。”
“沈伯伯这府邸中的侍卫都不一样般,这个时辰还在操练。”
说话的女人嗓音娇俏,看着十五六岁,名叫萧钟灵。
虽然年纪不大,但样貌身段都能与火辣妩媚的苏天雪都有的一拼,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
是多年未有嫡出子女的颍川王义女。
沈伯君听后脸色僵了僵,对着身边姬妾不悦说道,
“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这时候,被要求参宴上的苏天雪压制着心中兴奋站起身。
她望着外面的灯笼一盏一盏灭,美眸中划过畅快。
刚刚被压着欺好久,能为她出头的“好郎君”总算来了!
“小夫人美则美矣,只是出身该是不高缺些教养,沈伯伯这侯府没有像样的主母打理呢,看着乱的很。”
萧钟灵埋怨地看向沈伯君,小嘴都快委屈的翘上天了。
自从她来苏天雪就未朝她行礼,还多次无视她的搭话询问,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她气极了。
不等沈伯君斥责,苏天雪转过身说道,
“少将本夫人对你的忍耐当成你不要脸的资本,撅屁股看天,有眼无珠的玩意!”
话说的泼辣,但姿态一点不粗鲁。
她站花树下,一袭华贵红裙,淡抹明容,鬓边压着一大朵艳丽的海棠琉璃花,一笑间风情万种。
仿佛刚刚粗鄙的话不是从她勾人的小嘴里说出来的。
之前苏天雪在城外用的是旁人身份,有精细的易容。
这会儿颍川王妃只觉得她声音有几分熟悉,但完全看不出苏天雪其实是能介绍神医给她的世家贵女。
此刻苏天雪话出,跟在她身后的丫鬟都没忍住笑。
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们小夫人骂人是真的狠啊,从前那许氏就没少挨骂。
只觉得这位小郡主进了府就闹着要见小夫人实在是自找没趣。
作为颍川王义女,萧钟灵在颍川都是横着走了,受尽了阿谀奉承,什么时候被这样侮辱过?
当下颍川王妃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望着狂妄的苏天雪,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的,她一再打听本夫人夫君喜好,怀的什么心思你们看不出来?难不成要本夫人大度到把她用锦被包起来,送到夫君床上去?”
苏天雪盛气凌人地望着萧钟灵,言语犀利到让颍川王妃险些昏过去,颍川王气的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口出狂言!来人掌嘴!”
他厉声方落,苏天雪立刻变了脸色,美眸朦胧含泪。
颍川王和沈伯君原以为她被威慑到了,沈伯君刚想发话……
苏天雪裙诀翩飞像只花蝴蝶似得着往院门跑去。
她蓦然扑进沈君曦怀里,娇弱哭喊道,
“夫君~”
音调柔媚入骨,撩人心弦,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遭不住。
好在,沈君曦不是。
“夫君~你……你……不在家,他们都欺负我……”
“还要掌嘴,奴妾好怕,呜呜呜……奴妾小小年纪就跟了你……现如今……在家中都要挨人欺辱……”
苏天雪哭的稀里哗啦,但距离沈君曦最近的萧宸却没看见她一滴眼泪……
打小看惯了宫斗,但没见过演技这么差的。
“你怎么在这?”
沈君曦的手搁在苏天雪的腰上,她动作这么大伤口都快裂开了,因此又冷着脸落下一句,
“你又胡闹。”
听到沈君曦完全不在意美人落泪,一瞬间被沈君曦俊美容姿吸引的萧钟灵心下松了口。
她淑女垂下脑袋,但还是忍不住以余光打量沈君曦。
沈君曦的到来,令颍川王夫妇对视一眼。
颍川王却没有起身,而是问向沈伯君,
“本王许久不曾进京,这位便是沈兄贵子?”
沈伯君心中不愿,但还是假惺惺的点头笑道,
“正是犬子,犬子顽劣不堪,这会儿回来肯定又逃课了。”
说着,便朝着沈君曦蹙眉道,
“既是来了,还不见过长辈?”
沈君曦站在院门前遥望着颍川王,清朗的嗓音里含着几分戾气,
“颍川王光临寒舍,晚辈见过,就是不知道本侯没回来,伯君为何要请本侯夫人到场?还欺她无所依仗?”
“妾本在闺中为夫君缝制冬衣,老爷命春菊非得将妾请来,不然就……就……”
说道这里。
苏天雪埋在沈君曦怀里哽咽起来,沈君曦都不知道她能“就”什么出来。
但沈君曦知道苏天雪嘴毒,刚想捂她嘴,就听她哭唧唧说道,
“就要亲自来妾的闺房请妾赴宴……妾…害…怕……”
名叫春菊的丫鬟吭着脑袋,肩膀发颤,强行憋笑。
她是去藏娇楼知会苏天雪不假。
但沈伯君说的分明是,若是不来,这个月夫人的份例就别想拿了。
毕竟沈伯君在这个府里也就这点权利,其余的都被岳管家攥在手里。
只叹小夫人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