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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宴轻飘飘地给陈锡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谋反之罪,百官交头接耳纷纷往礼部尚书这边瞄,顺带对宁王指指点点。

陈安年脸都绿了,陈锡能力不行,他尽力留他一条命也就罢了,可若是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谁还敢替他说一句话?不受到牵连已是万幸!

户部尚书坐得离他最近,眼瞧着偏了偏身子,离他远一些。

陈安年想开口争辩,被韩豫章瞪了一眼,一口气生生憋回去,脸都涨红了。

宁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就是看戏的眼,怎料成了唱戏的角儿。

藩王多嘴朝政本就不妥,却猝不及防牵扯出谋逆,实在惹人多思。

瑞王也安静下来,看向沈宁昭,新帝登基,最是需要立威的时候,顾池宴实在给了他一个太好的借口。

陈锡本就该死,若是再捎上一些不愿意听话的,那可真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沈宁昭直直的朝顾池宴看过去,后者不回不避的任她打量,甚至嘴角还牵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沈宁昭觉得有意思,两年不见,一回来就送了她这样一份厚礼,她回他些什么好呢?

“此事非同小可,朕初登基,心中大为诧异,大邺根基不允许任何人动摇,陈锡一事必须要查,顾爱卿散席后来御书房一趟,细细地与朕说说此事。”

沈宁昭又朝众人看过去:“陈锡是邑都出去的,干系者之众,朕不愿人心惶惶,结案之前此事任何人不得宣扬,朕赏罚有度,自不会冤枉了一人。”

真是,好一个赏罚有度。

接下来谁也不能再心无旁骛地吃酒了,喜欢挑事儿的也闭了嘴,端坐起来。

沈宁昭瞧着各怀鬼胎的众人,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真是众生百相好不精彩,看久了有点无趣,便宣布散席了。

顾池宴起身跟在沈宁昭身后,两人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正是傍晚,金色的阳光铺了一地,桂树开始飘香,淡淡的甜味,御花园的木芙蓉开的正好,粉的娇嫩,白的纯洁。

沈宁昭停下脚步,刚才席间的风波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对身后顾池宴道:

“今年的木芙蓉开的甚好,顾爱卿许久不回来了,错过了邑都许多美景,遇上了,便该好好赏一赏才是。”

“大邺风光,各地不同,因时而异,漠北大漠与草原多绚烂热烈之花,邑都芙蓉花娇艳稚嫩,倒叫人心生怜惜之意。”顾池宴颔首。

沈宁昭和顾池宴来到园中的千秋亭中,赏看那开的正盛的木芙蓉。

乐吟和季和往后微微拉开了距离,退到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面,不扰两人说话。

天边的云霞金灿灿的,映的脸也温柔起来。

沈宁昭眼中似乎也有了细碎的金,比两年前更添柔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慵懒,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谁也没有避开。

沈宁昭轻笑了下:“顾爱卿与两年前不同了许多。”

他比两年以前更加深藏不漏,连深处的那抹烈焰也窥不见了。

从一块尖锐的寒冰,化成了黑暗里的涓涓的深泉,不动声色又游刃有余。

顾池宴也瞧着她,并不去深究他话中的深意。

“陈锡一事顾爱卿如何看?”沈宁昭又接着问道。

“事关重大,未有确凿证据,微臣不敢妄加揣测。”顾池宴进退有度。

沈宁昭闻言低垂了眉目,盯着那落了金辉的汉白玉围栏,眼尾一抹愁容,她轻叹一口气:

“朕年幼登基,根基未稳,陈锡一案,没有人证物证,查起来十分困难。

朕不愿大肆调查闹得人心不稳,更不愿让心怀叵测之人兴风作浪,动摇了大邺根基,实在是为难。”

带着香气的风吹过来,沈宁昭颈后碎发微动,吹散了傍晚的暑热,却吹不散沈宁昭单薄身姿和年少无措。

“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以解陛下之忧。”顾池宴往后退了一步,言语诚恳。

台阶都垫到了脚底下,自然是要下的。

沈宁昭虚虚地扶了扶他,带了欣然的笑意,仿佛真当他是一个可靠的依赖似的,目光中都是信任,笑道:

“昔年顾爱卿教朕骑射,也曾经历死生之危,朕待你总是要与旁人不同几分。

漠北之战你谋略无双,退敌有功,如今肯留在邑都帮朕,朕心甚慰,日后必不会亏待你,亏待顾家。”

“陛下言重了,能为陛下分忧,此乃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顾池宴言语挑不出半分错,锋芒微敛,矢忠不二。

微风拂过,花香满园,影子被拉得很长,两人又寒暄了一刻钟,沈宁昭便放他回去了。

那一抹锦紫走远了,沈宁昭方落了笑,眼里冷淡的半分情谊也无。

她抬抬手,乐吟立时来到跟前,只听她道:“传行安来。”

彼时的顾池宴已走到东华门筒子夹道,高大朱色的墙,绿色琉璃的瓦,窄长的夹道有一股骇人的逼仄。

步履匆匆的宫人见了顾池宴纷纷跪地行礼,他目不斜视,袍裾翻飞,眼中清冷,如深秋的寒潭。

天色暗了下来,御书房燃起了木贴金嵌玉花鸟纹宫灯。

沈宁昭靠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奏章横七竖八地摊在眼前,她又开始头疼了,看不进去字。

乐吟去点燃了香几上的安神香,疼痛缓上了几分。

行安一身玄色长袍垂目而立,不动如钟,凌厉的丹凤眼生人勿近,也只有在沈宁昭面前他才会柔和几分。

他不惯用发冠,总是用一条深色发带将头发扎起,发带太长,和他的发尾一起垂下来,很有几分潇洒的意味,与他的人格格不入。

沈宁昭开口吩咐:“行安,派人去漠北,查一查顾池宴这两年,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遵旨。”行安话不多,都在行动上,领了命便出去了。

乐吟见怪不怪,给沈宁昭添了一杯茶:“顾大人与两年前不同了许多。”

沈宁昭抬了抬眼,接过茶,微微地笑了:“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必定是漠北发生了什么。”

“奴婢瞧着这顾大人颇有些深不可测,叫人难以捉摸,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会不会……”乐吟有些担忧。

沈宁昭摇摇头:“不是留,是用。无论是顾池宴,还是顾家,都会是很好用的棋子。顾家突然掺和进邑都来,不知有多少人要睡不着了呢。”

沈宁昭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轻哼一声,笑意更深:“或许顾池宴也是这样想的,朕也很好用。”

世人因利而聚,自然也会因利而散,聚的时候物尽其用,散的时候当机立断,也未尝不可。

或许是凉薄了些,可巍巍皇城,情谊从来不是第一等重要的。

马车载着顾池宴往顾府赶,顾承宗在正厅已等候多时。

终于见了人,沉声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陛下如何说的?”

“父亲不必担心,陛下叫我过去,只是问了细节,并无其他。”顾池宴安抚道。

“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瞒着,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顾承宗旧伤未愈,忍不住咳了两声。

“就是因为事关重大,父亲那时重伤在身,我怎好开口?”顾池宴扶他坐下:

“今日在席上,宁王那样咄咄相逼,孩儿也是不得已,才会和盘托出。”

顾承宗叹了一口气,一顿宴席吃得险象环生,他无心之言,也叫人抓住把柄做起了文章,也幸好顾池宴力挽狂澜。

他又看向顾池宴,他老了,管不了那么许多,只好道

:“父亲年纪大了,经此一战死里逃生,也看开了许多,这次回来,我明白你是想一展宏图的。

我知你的能力与抱负,也知你品行,如今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朝堂之上不比漠北舞刀弄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

本来准备好的陈词叫顾承宗一番话给打乱了,顾池宴有些诧异:“父亲……”

“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知子莫若父,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能要求你按我心中的期许去成长。

我必是要走在你前头的。也护不住你一辈子,叫你自己走出去,立起来,或许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顾承宗说到最后眼眶有些微红,却笑起来:“你这点最像你母亲,认定的事,怎么都拉不回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老了,也拉不动你了,只是一点,以后若遇上难处,不许再瞒我。

我与你大哥打下这一番基业,不是给外人看着好看的,你明白吗?”

顾池宴喉头微哽,朝顾承宗看过去,以前他总是不多话,不会这样如此跟他推心置腹。

顾池宴哑声道:“是孩儿不是,叫父亲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顾承宗摇摇头,笑着叹口气:“真是老了,越来越啰唆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知你是有分寸的。”

顾池宴陪顾承宗吃了晚饭,又盯他喝了药,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月色尚早,他便去了书房,书案整整齐齐摆放着,他坐于案前,灯火摇曳。

月色从半扇窗棂斜射进来,落在他蝶翅蓝云气如意纹锦直缀的衣摆上,像落了一层霜。

东陌端茶进来,顾池宴方才放下书,捏了捏眉心。

东陌斟了一杯茶,立于一侧,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历来高位者都会多疑,奸细一事,或许会和陛下有关吗?”

“十五年前陛下不过是个襁褓婴儿,如何会有这样的能力?”顾池宴没有睁眼,依旧轻轻揉着眉心。

“那先帝呢?”

“先帝若是有这样的脑子,也不至于叫江山坐成这副模样。”顾池宴掀起眼帘,眉间凉意分明。

“邑都这样大,有权有势的人这样多,我们如何查起呢?”东陌毫无头绪,有些懊恼。

“谢家。”顾池宴的声音忽然转冷,仿佛冬日里裹了霜花的琉璃。

“太后?”东陌惊诧道。

顾池宴一手搭在案几边,食指和中指轻敲:

“十五年前首辅谢德安盛极一时,邑都官员趋之若鹜,父亲立身正直,不愿同流合污。

父亲那时民心所向,颇得重用,对谢德安而言,是个不小的威胁。”

“我们借陈锡之案,暗中调查,公子确是妙计,可属下觉得陛下虽尚年幼,可看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真的不会怀疑吗?”

东陌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顾池宴很是欣慰,总算正眼看了他一眼

他端起案前的茶,目光隐晦:“陛下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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