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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猛龙碑》,从今天开始你就练习它!”这天,慕容丹青进了藏书阁,很久才出来。
出来后,递给方正一本精美的帖子。略微发黄的绢本上钤印着密密麻麻的印章,随处可见前人的题跋,可见这本帖子是多么珍贵。
慕容丹青未看字帖,提笔在纸上行走,缓缓写几个字给方正做示范后,将笔搁到砚台上,缓缓说道:
“《张猛龙碑》风格大开大阖,刚正威猛,字体沉稳又富于变化,用笔沉着痛快又结字险峻。你要认真研习,临池不辍,半年以内要临得一丝不差才算勉强合格,那时候再来找我。”
方正仔细比对慕容丹青写的那几个示范的字,竟然发现和帖子上的字严丝合缝,不差分毫,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原来字帖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先生,您讲的是字还是剑?您明明教我的是字,为何我脑子里想到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剑?”
“当然是在讲字!”
“那您什么时候才肯教我剑?”方正还是鼓起了勇气,趁着这个机会问出了口。
“如果你光想着剑,是练不好剑的!练字的时候,就要专心练字,不许再想剑!”慕容先生说完,又回到了案前,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地打起盹。
一旁的白浅予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继续低头专心练字。她练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笔阵图》。一张草纸快要写满,每个字都清丽婉约,线条清秀平和,尽显秀美。
看到白浅予写的清秀小楷,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沉稳大气的《张猛龙碑》,他似乎明白了慕容先生的用意,他是在根据每一名学生的特点,设计不同风格的路数,在临帖过程中潜移默化被这种风格影响,日后练剑时,才会厚积薄发。
深秋,无风,月光如水,铺满了青石板,桂花缓缓飘落,像是阵阵香雨。
白浅予坐在桂树下吹着笛子。玲珑小巧的竹笛,发出的悠扬声音也如这月光般在这个安静的古院里流淌,看着细碎的桂花如春雨般缓缓静落,方正嗅着桂花的香味,心如止水,沉醉得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方正察觉到一阵微风夹杂着古朴的书香袭来,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慕容丹青手持一把古剑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上舞着。他挥剑的速度不仅不快,反而越来越慢,有时竟像是停滞了一般,每一剑缓缓刺出,慢慢收起,舒展飘逸,从容优雅。他的步伐轻巧灵动,手中的剑如行云流水般在飘落在空中的桂花花瓣中穿梭,笛声悠扬时,剑如蝴蝶扇动翅膀般送来花香,笛声短促时,他飞身举剑直刺明月。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唯有他的青衫无风自鼓,衣袂飘飘,仿若天仙下凡。
“这哪里是在练剑,为何没有一点点的杀气?更像是跳舞!可,怎么会这样好看!”除了好看两个字,方正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
约一刻钟,白浅予收齐了短笛,慕容丹青也收剑负手长立,双眼凝视着月亮出神。
方正和白浅予并身正坐在桂树下,静静地看着慕容丹青。
“他似乎也有一段神伤的过往。”方正本来是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的,却一不小心小声嘀咕了出来。
白浅予用手掐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不要出声,方正急忙捂住了嘴。
许久,月亮被一块云彩遮住,慕容丹青回过神来,看向方正二人。
方正走上前,发现那把剑很漂亮:剑体又细又长,上面锻打着古朴的菱形花纹,黝黑的剑身上发出阵阵寒光。
“这把剑好看吗?”慕容丹青看见方正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自己手中的剑,柔声问道。
“嗯!好看!”方正点点头。
“是挺好看。”慕容丹青浅浅笑了一声。
“它应该很老了吧!”
“嗯!这把剑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方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象不到一千年是多长,他伸出手,尝试着去摸一摸那把漂亮的剑。
一阵冰凉从他的指尖传递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下意识地收起了手。
慕容丹青笑笑说:“古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再漂亮的剑,也是用来杀人的!”
方正和白浅予听得似懂非懂,两人面面而觑,没有出声。
“你不是想学剑吗?今天,我就教你!”
方正又惊又喜,喜的是半年来,自己终于可以学剑了,惊的是,为何先生今天突然让自己学剑,他说过要自己把从古至今所有的碑刻、字帖全部研习一遍之后,才能练剑。现在,自己研习的书帖不过十几本,精通的也就一两本。
“学剑之前,我先问你,半年来,你苦练书法,现在算是有些感悟,但离入门还远得很,当前,你最喜欢什么书帖?”慕容先生看着方正的眼睛,他的目光从来都是那样柔和。
“刚开始最喜欢《张猛龙碑》的刚正霸气、气势恢宏,等我写得多了之后,慢慢发现,现在最喜欢的是秦刻《石鼓文》,因为它虽看起来静若处子,但临习多次之后,才发现它笔力沉稳,平静中暗藏洪荒之力,将所有的技巧都包容在古朴的线条之中,平淡中暗藏万千变化,大有返璞归真的意思!”方正未加思索,随口说出。
慕容丹青满意的点点头,说:“看来,这半年你并没有偷懒!好!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一套入门的剑法,这套剑法只有一招。这招剑法也是当年我和燕长霞刚开始练剑时学的那招!”说完,手中长剑一抖,剑身一震,发出龙吟的声音。
“我只练一遍,你仔细看清楚!”说完便把剑舞得飞快。
这招剑法并不复杂,方正只看了一遍,就全部记住。他拿出自己的那把小剑,学着先生的样子刺、砍、削、挑,每一式都舞得十分用心。
“先生偏心,浅予随师父练剑这么多年,先生也从没教过我!”白浅予看着方正有模有样地学着先生舞剑,撅起嘴撒娇。
慕容丹青只是一笑了之。
不一会儿,方正将这招剑法练完,学着先生的样子收起了剑,满脸期待地向慕容丹青看去,像是想要得到认可。
慕容丹青苦笑着摇摇头,表示方正练得并不能让他满意。
方正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这招剑法练得和先生还是蛮像的。
慕容丹青没有对他作任何点评,将手中的古剑收入剑鞘,转身离去,说道:“每晚将这招剑法练习一百遍。”
“那要练多久?”
“一直练到你写完历朝以来所有的碑帖为止!”
方正听完,端起手中的小剑,长吸一口气,投入地练起剑来。
白浅予站在一旁,吹起了笛子。
“一…二…三…”慕容丹青教的这招剑只有六式,每一式也并不复杂,方正领悟的快,每练习一遍,就觉得通透了几分,等练到第七十遍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厌倦,老是重复这一招,总觉太过于枯燥,幸好白浅予的笛声能让他很快静下心来!
终于练完了第一个一百遍,方正的衣服已全身被汗水浸透。他喘着粗气坐在白浅予的身边,用袖子擦剑。
“浅予妹妹,你吹笛子真好听!也是慕容先生教你的吗?”
“嗯,先生吹得更好听,不过,他近来只喜欢弹琴!他弹琴也好听!他还送了我一支玉笛,我要是用那只玉笛吹曲子,比这要好听不知道多少倍呢!”白浅予眨着眼睛说。
“那你为什么不用玉笛吹曲子,反而用这只竹笛?嗯,竹笛也好听!”
“先生送的那支玉笛是他从西域专门带回来送我的,我太喜欢了,就随身带着,没事就把玩,去年夏天,我们偷偷去书院后的池塘里采莲,玩得太欢,不慎把玉笛从船上弄掉水里了。”说完,白浅予撇了撇嘴,一脸不开心。
“没有下去捞吗?”方正问道。
“当然要下水打捞啦,不过池塘的水很深,水底淤泥太厚,大伙也帮我找了几次,都没找着。先生还因这个,责怪了我!”说到这,白浅予委屈得就要哭出来。
“先生没有帮你打捞吗?”
“慕容先生从来不让我们去那个池塘的,平日里,他脾气好得很,但谁要是偷偷跑去池塘,他都会责怪的!他不但不帮我打捞,还在池塘外围起了一圈篱笆,还说谁要再靠近,是要挨罚的!”
方正挠了挠头,满脸好奇地问:“那池塘里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不让人去?”
白浅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担心水深,怕我们危险吧!”
方正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不再提及这件事。
过了一会,方正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白浅予问道:“慕容先生看起来温tຊ文尔雅,坦荡自如,可我今天看他舞剑,能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他以前也这样舞过剑吗?”
白浅予摇摇头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燕大侠死了之后,每到月圆夜,他都会对着月亮舞剑。”
“原来,他在怀念燕大侠!”方正不住得点头。
“对,也不全对!”说到这,白浅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缅怀燕大侠当然没错,更主要的是……是在想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心直口快,在背后议论先生是不对的,连用小手轻轻掌了几下自己的嘴。
“她?”方正先是满脸疑问的表情扣扣脑袋,忽然眼睛一亮,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看向白浅予。
二人目光交接,便相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白浅予神秘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先生一直暗暗仰慕燕大侠的妻子,后来燕大侠知道了,两人就从最好的朋友变得不说话了!大人的世界可真奇怪!”
听罢,方正愣住了,他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任他天赋再高,在他这个年纪,也是理解不了大人的爱与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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