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临江。
几个月前,江浣跟外婆来普渡寺许愿,求佛祖保佑她妈妈陈若真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
昨天,陈若真来了消息,说是前几天生了个男孩,让江浣外婆一定要去普渡寺还愿。
江浣的童年并不幸运,她从小到大感受到的母爱寥寥无几。
去年听外婆说她在大城市嫁了个富商。
所以对于生男生女,甚至陈若真生与不生,江浣都不在意。
来普渡寺还愿仅仅是因为外婆腿脚不方便,不想让她受累。
那天,下着小雨,整个寺庙放眼看去除了僧人,并没有多少人。
云雾弥漫在寺庙上空,倒是真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样子了。
江浣站在一尊巨大的佛像前,她丝毫没听外婆的嘱托。
没有跪地叩拜,也没有顶礼三拜。
她自认为从小到大并没有受到过佛的庇佑。
不然为什么父亲因公殉职后大家都把她当成一个包袱一样的踢来踢去。
现下,父亲留下的房子被舅舅一家人所占,家中还有一个恶毒的舅妈。
所以她不信佛亦不想拜佛。
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反抗和叛逆。
倏忽间,江浣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少年。
少年侧脸映着蜡烛的暖光,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整个人却笼罩着一层阴霾,仿佛沾染上了今天普渡寺的云雾。
江浣扭头看向他,好意提醒道:“许愿的话,可以先去领些香火。”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用着清冽的声音答:“不许愿。”
江浣没作答,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她着急回家,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还要给外婆煎中药。
只听少年清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前我信佛,现在我不信了。”
江浣忍不住止住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少年从脖子上拿下一条带有佛牌的红色绳子,放在面前的案板上。
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江浣才看清少年那张五官精致又带着疏离的脸。
擦肩而过时,江浣看见了他眼角的一颗小痣,忍不住问:“那你求的是什么?”
少年对上她探究的视线,薄唇轻轻张开,吐出两个字。
“自渡。”
那一年,江浣十六岁,高二。
她转头看向面前的一尊大佛,只几秒。
然后将少年遗留在案板上的佛牌拿起。
高傲离开。
*
2008年,8月8日,奥运会开幕式在北京举行。
江浣站在街头看着对面酒吧里的电视机,正逢自由泳决赛,屏幕前围了许多人,奥运精神让所有人都振奋。
可那些青春与热血通通跟她没有关系。
她将视线收回。
不出片刻,一辆黑色高级又不失低调的卡宴停在她身旁。
下一秒副驾驶车门打开,一个长相温润儒雅的年轻男人探出头:“上车。”
江浣听话的坐上车子,低头挫着手指,一言不发。
她没想到,多年前在医院的一个小小善举,让这个叫季清林的男人成为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
江浣跟外婆一直跟舅舅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陈若真前几个月突然间断了联系,随之江浣本就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也突然之间的断了。
从那之后舅妈沈雅开始原形毕露。
江浣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沈雅背地里对她的缺衣少食,只要外婆在这里过得好,她无所谓的。
可最近,沈雅甚至连学都不让她上了。
更过分的是沈雅背着外婆收了镇上某个大老板的钱要卖了江浣给人当小媳妇。
这是江浣反抗最严重的一次。
可换来的却是沈雅的一顿毒打,外婆也受了刺激住了院。
晕倒时,江浣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被囚禁在房间里。
起先舅妈在屋外带着虚伪的好言劝道:“你上学不还是为了以后嫁个好男人,你听舅妈的话直接嫁给黄老板不好吗?年纪是比你大了点,但是你嫁过去过得生活可不知道比现在强了多少,你外婆还能少受些累。”
江浣下了床,所有愤怒的情绪都转移到了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拍着门:“我告诉你沈雅,要嫁你去嫁,你不是一直嫌弃舅舅没出息。正好你嫁他。”
沈雅站在屋外冷哼道:“江浣,你别小小年纪就学出一副你妈白眼狼的样子,我们供你吃喝不是让你这么报答的。”
江浣沙哑着声音:“我今天就告诉你了,我死都不会嫁,我今年才十七,你强迫我嫁人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沈雅道:“你不嫁可以,你外婆的病我们可治不起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从明天以后,你别妄想我拿出一分钱给你外婆治病。”
江浣嘶吼着:“沈雅你还是不是人,我舅舅呢,你让我舅舅来亲自跟我说。”
沈雅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你以为他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浣,你可是你外婆一手带大的,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江浣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的都摔在了门上:“良心?你现在跟我讲良心。”
“你现在住的房子,你儿子上大学的钱,哪一样不是我爸的。你把我爸留下来的钱还我,我现在就带外婆离开。”
沈雅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到明天,你把你那张哭丧的脸收起来跟我去见黄老板。不然我不给你外婆治病你也别想给她治。别的免谈。”
随后“砰”的一声关门声,震耳欲聋。
在江浣给陈若真打的第78通电话依旧没接通后,她无力的垂着头瘫坐在地上。
外面天色昏沉,屋内更是一片黑暗。
江浣觉得她将会永远都处在黑暗中,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了。
她放弃了,也认命了。
等外婆离世后,她就跟那些人同归于尽吧。
倏忽间,她脖子上一直挂着的佛牌垂了下来,小小一个,带着她身上的余温。
江浣将佛牌死死地按在胸口,普渡寺,少年说出口的“自渡”,像按了电影的播放键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子里重复。
她艰难地爬起身,顺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名片。
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她还是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季先生,两年前在医院里……您说的话还作数吗?”
电话那边久久没做声。
江浣缩紧了拿着手机的手指,她不怪的。
两年前她也只是碰巧给这男人的妹妹输了血,连名片也是勉强收下的。
无意间说的那句“有困难随时来找我”,又有谁会当真呢。
哪知,下一秒——
“嗯,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