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匀称的小手以不可思议的强硬姿态,紧紧地握住了林夫人凌厉带风的手掌,慢慢收拢,直到将林夫人整个张开的手掌慢慢揉进自己的五指山,秦羽方才用力甩开。
“你!你疯了吗?你怎敢如此待我,我是你母亲大人!”
要是秦羽再加一成力度,林夫人恐怕就给摔出去。
林夫人坐稳后难以置信地瞪着秦羽,气愤难当,莫说她从前还是闺女的时候,就是现在富贵荣华,她也从来不敢顶撞母亲,更别说跟母亲动手了!
林夫人无法接受,大声责难:“你今日纵容下人打惜玉,现在还敢对我动手?玉青的一半你都学不来,还口口声声用嫡长女的名义打压其它姐妹!全京城哪个嫡长女像你这般粗野无状?”
秦羽没说话,微微仰身望向屋外那株凋零的梅树,美若天仙的脸烧得跟晚霞一样浓烈,浓密的鸦羽轻颤。
她打出生起就是个野孩子,李猎户抱走她后马上扔给一个老阿婆,老阿婆用馒头对水喂她到一岁,然后卖掉;辗转几手落到张婆子手里时,已然五岁。张婆子媳妇又二十两把她卖到窑子,要让她当最下贱的窑姐!
是养母唐雪依刚好路过,花五倍价钱将她买走,原来也是个做妓昌的路子,幸而她努力博得养母怜爱,收作女儿才存活下来,也免受生不如死的糟蹋。
足足十四年,还是养母招待李猎户的表亲才发现了这惊天秘密,倾尽所有使得李猎户招认,然后找人护送她回京城,自己则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她执政一年后,求得陆锦年派人去找,找到却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林秀华竟妄想用三个月的教导,就能与十四载富贵锦绣娇养出来的李玉青平分秋色?笑话。
秦羽靠在圈椅上,调了个舒适的坐姿,虽然椅子垫着番邦软毯,但她认为还是陆锦年软硬度刚刚好的大腿坐着比较舒服。
“若是母亲能为我做主,我又怎会如此?”千般滋味在心头,她随口扯了口。
面对这样神态自若又带几分弱质的女儿,林夫人就是有干柴也烧不起来,又觉得她可能悟了,便问道:“你待如何?”
“我呀,首先请母亲罚秦惜玉到庄子禁足思过,其次请母亲罚秦惜薏给我磕头认错,然后去跪祖宗。其三,秦玉青必须改回李姓,她可以攀着母亲,可别粘连我父亲。”秦羽想了想,暂时这样吧。
林夫人先是惊讶,然后冷笑,毫不留情地说:“我以为你开了窍,谁知还是这么蠢!你说的我一个都不答应!”
“哦,是吗?”秦羽支着下巴,定睛望向林夫人,明明面容带笑,偏生明灿灿的眸子森寒若冰凌,那浸润十数载的皇太后威仪若有若无地渗出:“半个月后林家会遭逢巨变,祖父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
秦羽看着林夫人的神态从凌厉到愤怒,愤怒又被失望取代,最后满腔的怨愤化作了山雨欲来,真好玩。
她接着说:“既然母亲只看重利益,那我且以利益与你交换,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保林氏全身而退。”
林夫人拍案而起,对秦羽的说法嗤之以鼻,暴雨般的斥责砸下:“你连与内宅妇人之间的摩擦争斗都未尝一胜,竟敢信口开河妄议朝廷大事,还扯上你外祖父一家,简直荒唐至极!”
林夫人的父亲,现时官居户部侍郎,若非以前曾开罪太后的亲兄长,早攫升了,而且她听夫君提起,刘右相大概今年会退下来,圣上意令户部尚书补缺,那么她父亲很可能调任礼部尚书,一切顺顺利利,又怎会在半个月后轰然崩塌。
想到这里,林夫人怒极而静,敛声道:“下午你就到妙华寺去,没我的许可,绝不许回府。”
她说完,连个眼神都不给秦羽,抬腿就走。
秦羽弯唇,非常好,都不用其它姐妹拱火,自己母亲就拿定主意送她到山上去了。
“刘皇后忌惮德妃母子,要把户部尚书的位置换成自己人,刘国舅收买了户部尚书的心腹张中清,诬陷的脏物已然就位,而我祖父就是那只替死鬼。”
是个人都知道户部尚书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怎么可能让他出事,只会找人顶罪。
秦羽泰然自若,习惯性敲桌子,叩叩的声音像有法力一般,竟然控制着林夫人的步伐,由快变慢。
林夫人神色变了又变,缓缓转身审视秦羽,这女儿确实变了,变得更像失心疯了!
“你怎敢为了报复姐妹而信口雌黄?”
刘皇后生性谨慎,刘国舅父子比狐狸还要狡猾,他们的谋划又怎会落入秦羽耳里?
林夫人此刻最担忧的却是:秦府会否因秦羽这莽撞又无脑的嫡长女回来,而把家族推向深渊。
秦羽站了起来,拍拍尚有余温的圈椅,“母亲何不坐下,让人请父亲过来一趟?”
她现在是无名小卒,如此重大之事,还得请内行人出面才能使人信服。
算起时间,她父亲应该刚进正堂坐下,黄姨娘近身侍奉,肯定会把她的事透出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可林夫人坐立难安,心想还是告tຊ知夫君让他裁夺吧。
她着秦羽一起去前厅,断没有父亲来见女儿的道理,“你马上换身衣裳,随我到前院去。”
秦羽前世傻,不懂利用嫡长的身份,也不懂借父亲之力,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展示自己的地位,索性越过林夫人,走到门口对麦冬道:“你去请老爷过来一趟,说我病着想见他,夫人也在这。”
林夫人一听,气得脸色铁青,“反天了你!”她怎么敢的?!竟教父亲大人过来?
“去。”秦羽语调微沉,不容抗拒,当母亲透明。
麦冬身体发颤,脑海只有一个“去”字,屈膝领命而去。
秦羽又唤白芷,附耳交待了两句。白芷瞠大眼,脸色发白,但未有迟疑,匆忙去办。白桃在边上惧怕得牙齿打战,秦羽给了她一个肯定而又温暖的眼神,她连忙吸吸鼻子,挺直腰杆。
秦羽缓缓回身,坐下,广袖向两边轻扬,行云流水般流畅,仪态优雅大气。她要体面地等父亲过来。
林夫人却是怒火中烧,心像蚁咬一般难受,喃喃道:“我根本就不该让你回来!”她倏地回头斥道:“你马上给我去妙华……”
当林夫人对上秦羽与她七分相似的脸,锐气与沉静完美揉合在那双钟神秀美的丹凤眼里,使人惊叹造物奥妙,不由得气势一滞,话鲠在喉间里说不出来。
秦尚书很快来到后院,黄姨娘陪着他进了门,行礼后安分地退出去,纵心有愤恨却不敢声张。
秦羽有留意黄姨娘,一双眼红红肿肿,肯定给父亲打了小报告,她就省事多了。
林夫人早已起身相迎,面带微笑,仪容端庄。
“父亲请坐。”秦羽却是没起来,“请恕女儿身子有恙,就不起身迎父亲了。”
秦羽正病着,情有可原,然而瞅在林夫人眼里,是天大的失礼,她恨不得马上把她扔到山上去!
“夫君,羽儿犯热症,人有些迷糊。”林夫人虚扶秦尚书坐下,秦羽没起身让坐,秦尚书落座后倒没说什么,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只好站到秦尚书右侧,暗恨这野孩子学不懂规矩。
秦尚书一身公服未褪,闻得黄姨娘说嫡长女今晨大发雷霆,现派人来请,于是来了。
他侧身看自己的女儿,怜爱的目光难掩愧疚,柔声道:“儿啊,你身为嫡长,下头的人若冲撞了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需惊动你母亲?”
林夫人胸口一窒,这是怪她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