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堂内。
云晏时负手而立,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钗环掉了一半,肩头、发间还残留着几块儿果皮。
他闭着眼睛,强忍着怒气。
可这副冷眼旁观又无关痛痒的模样,更让与他争执的客人生气。
那人是京城有名的风流衙内,家中有些钱财,便整日眠花宿柳。
今天见着云晏时,发现是自己还没碰过的美人儿,当下淫虫上脑,色心大起。
上来就摸着云晏时的手,要他陪自己喝酒。
云晏时下意识闪开,让他扑了个空。
本就是喝的有些上头,吃了这么个亏,好色衙内也忍不了了,手中抓起什么便往云晏时身上扔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难以入耳的话。
“你个不要脸的娼妇,不过是爷桌上的果子,随手把玩的物件,也敢跟爷摆脸子!”
“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在莳花馆里横着走了?爷告诉你,在这京城里,只有爷横着走的份儿!”
“下贱坯子,爷摸你是看得起你,凭你浮萍烂根也配跟爷扮清高!”
“爷今儿非办了你不可!谁说话都不好使!”
那衙内越说越起劲儿,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来抓云晏时的手。
“哎呀!史兄!好久不见啊!”
一道人影突然从云晏时身后掠过,快步上前,一把捧住了衙内的脑袋。
见到来人,云晏时错愕地转回头来。
温容怎么在这儿?还作男人打扮!
“史兄啊,听闻前几日在街头调戏娘子,别抓进大狱里,好一顿磋磨,你可还好啊!”
温容边说边搓着手中那颗脑袋。
被捧着脑袋的衙内也有些发蒙,随后又觉得是有人在故意使坏,气得直嚷嚷,“谁是你师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碰爷!”
温容咧着一口大牙,笑得憨憨的,“哎呀,不是师兄,是史兄!你不是我那八拜之交,鄂州史家,莱湘兄吗!”
她热络地又搓了两下那颗脑袋,还像拍西瓜似的,狠狠在那脸上拍了两下。
“放你爹的屁!你仔细瞅瞅,爷是谁!”
温容眯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又拍了两下,“你是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史兄,我哪里看得到,行行行,现在玩这一出是吧,好!让我来摸摸你的样子!”
她一手扶着衙内脑袋,一手在他脸上摩挲起来,摸到五官,眉头便皱了起来,“诶?”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落下,在场之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个混账!你敢打爷!你完了!你死定了!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衙内气得险些咬着自己舌头。
温容皱着张脸,表情也有一丝丝的慌乱,“这个声音……不太对啊……难道我真的认错人了?你不是史兄?”
“你他——”
“不不不不,我不信,你唬我这个瞎子,史兄的脸部非常饱满,拍打起来,一拍两响,你肯定是史兄!”
说着,她又扬起巴掌“啪啪”地抽起衙内来。
一连十个巴掌,眼看着衙内的脸越来越肿,温容这才满意道:“听听,是不是一拍两响,我就说我没认错人嘛!”
衙内顶着一张被打成猪头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救……救……命……”
那些看了半晌戏的随从,这才意识到自家主子被人打了,赶忙叫着衙内往上扑。
温容趁机松开衙内,推着云晏时往人群后头去,还故作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衙内?不对啊,怎么会是衙内呢?你真不是史兄啊……哎呀我都忘了,如今是在京城,这岂不是冲撞了贵人!”
衙内吊着半口气,踹了随从一脚,又伸出颤抖的手,胡乱指着,“好小子,把你姓名报上来!爷爷回头来找你算账!”
“哎呀,这位爷,小的眼盲心瞎,看不见贵人,是小的冒犯了,小姓李,因家中务农,取名大野,今儿实在抱歉,明日必当登门致歉!”
说罢,她甩了盲杖,拉着云晏时便往外跑,没跑两步,便险些把自己绊倒了,还没站稳,脚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云晏时打横抱在了怀里。
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楼中喧闹之声越来越远。
温容知道,他们已经脱身了。
云晏时一路轻功直行,到了济善堂她下榻的院子内,才将人稳稳放下。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
想要斥责的话,在看见那张狡黠的笑脸时,又说不出来了。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半晌没再开口,温容不解,拽着他的袖子,探着手去够他的脸。
在碰到散乱的头发,嗅到身上难闻的瓜果腐烂味儿时,秀眉拧了起来。
她为他梳理乱糟糟的发丝,拿下挂在发丝上的果皮,轻声问他:“为什么不还手?”
云晏时静静看着她的脸,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读出千言万语。
可最后,也只是哑着嗓音道:“若还手,乔装打扮就没意义了。”
莳花馆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界。
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扮作女装出现在莳花馆里,要是传到沈府,一定会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都到这一步了,他不想坏了她的计划。
温容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法子可以再想,别让自己吃亏。”
她说这个,云晏时就有些来气了。
到底是谁更危险,更容易吃亏?
他扮作女装去打探消息,不就是为了避免她进莳花馆吗?
可最后她还是私自行动了,还跟衙内较劲起来!
跟着她的护卫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回头定把他腿给打断!
“你也敢说我,若今日你被人识破了身份,又或是没能在衙内面前脱身,怎么办——”
“哎呀!”
温容一声痛呼,打断了云晏时的疾言厉色。
她抿着唇,抬起红彤彤的手心,委屈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手心都打肿了,可疼了。”
她语气温软,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神情却俏皮灵动,只是巴掌心的红肿,触目惊心的。
云晏时长长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一盒药膏,认命地往她手心里抹。
药膏凉凉的,有薄荷的香气,混杂着闻思香,莫名好闻。
她在这沁人心脾的芬芳里,听到了来自他心里的叹息。
-我认输了。
温容抿着的唇,几不可查的扬了起来。
-
待两人收拾妥当,天色已晚。
沈晗鸢听了他们今日惊心动魄的遭遇后,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你是说,朱姨娘也想要沈晗鸢死?”云晏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裳,闲适地坐在椅子上。
温容点了点头,“为了谋夺家产,害人性命也不是说不通,但如果只是为了家产,朱姨娘也并非一定要至鸢儿于死地,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比如,鸢儿知道了她的秘密?”
沈晗鸢认真思索着,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温容有些失望,但还是鼓励她,“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们还有别的事没弄清楚呢?”
她拽了拽云晏时的衣袖,“找到春水姑娘了吗?”
“嗯,”云晏时倒了一杯茶,顺手递给了温容,“我们都以为她被卖来做了花娘,实际上她为了不卖身,划烂了自己的脸,容貌尽毁,遭了一番毒打后,被扔到后院做浣洗的工作。”
被卖进了莳花馆,那是人家花了银子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放你离开。
接不了客,那就做些粗活、脏活儿来抵银钱。
得知从小跟着自己的春水如今的遭遇,沈晗鸢泪眼婆娑,擤着鼻子,冲云晏时直比划。
“我想过带她离开,可她不愿意,她现在身契在莳花馆,一生都是贱籍,就算逃了出来,被抓到也是要问罪的,更何况,这世间没有她能依靠的人,还不如留在那儿做工,至少能养活自己。”
沈晗鸢停下比划的手,难过地垂下了头。
她现在也帮不了她。
“可有收获?”温容及时将话题牵了回来。
云晏时勾了勾唇,“确实有些收获,春水告诉我,沈晗鸢曾经托她送一封信给祁将军,也是这封信才导致沈晗鸢落水,她被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