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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英明走进昏暗的客厅,打开灯,早上刚清空的客厅又堆满了一米多高的纸箱子。箱子遮住了水晶吊灯的光茫,投射出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了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
看着家不像家的样子,杨英明叹了口气。
“你回来干什么?”沙发上传来马红蕾冷冷的声音。
杨英明本来想和她说自己被辞职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承认这五年让马红蕾受尽折磨,但谁不是呢?他不也是拖着残破的身体去拼命。女儿不在了,日子是不是还要过?房贷是不是还要还?
还是说两人一起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等女儿回来那天,直接去给他们哭坟去?
“今天不是到日子了吗?”杨英明冲口而出。
一个抱枕从阴影中飞出来,砸到他身上。他抱住抱枕,轻轻放到餐椅上。
两年前,他们同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女儿没找回来,家就毁了。两人深聊了一次,到底要不要维持这个家庭,答案是要。因为他们要等女儿回来,而且他们还有感情。杨英明补充,那是爱情。
马红蕾提出再要个孩子,师父给她算过,再要个孩子就能把女儿带回来。杨英明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因为他想要这个家存在下去。
于是他们去体检,复健,吃各种营养品,正式开始备孕。身边很多同龄人也传来了要上二胎、三胎的消息,给他们增强了信心。
杨英明的母亲不看好,她的理论是两人离婚各自找个年轻的,这样他们拥有孩子的几率都会大一些。母亲的言论立刻遭到了姐姐的反对,人是有感情才在一起的,又不是猪配种。
但是红蕾对自己还有感情吗?杨英明不知道,他知道马红蕾在外面一直也有追求者,她从来不回应。可是这就代表她还爱自己吗?
于是在每个月的例行公事中,杨英明总是十分卖力。他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爱,也想让马红蕾安心。毕竟作为一个成功男人,能对老婆忠贞不二,他认为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钻石一般的品质了。
“滚!”马红蕾平静地甩出一条指令。
杨英明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拿起一张手工纸,写上 1816,折了一个千纸鹤,放在玻璃罐里。
如果放手,也许他们都可以在全新的环境中忘掉过去,就不必每天醒来都被剐掉结痂,让伤口重新放血,永远无法痊愈。
他回到客厅,从酒柜里拿出两瓶威士忌放到包里。
“你等一下。”马红蕾从阴影中走出来,“有件事说清楚。”
“好。”杨英明抱着包坐在餐椅上。
“你和我说,你的项目费都借给赵顺奎了。但是我问晓莲,她说赵顺奎借了你五十万。”马红蕾顿了顿说道,“你在干什么?”
杨英明叹了口气,说道:“是,我骗你了。”
“然后呢?”
“韩秀向我要了五十万,我管赵顺奎借的。”
马红蕾点点头:“继续。你的项目费呢?”
“妈那套房子,不是还有点贷款吗?现在姐她家有点紧,我就先还几期。”
房子明明可以全款,但是杨英明的母亲就是不让,非要贷款让他姐还。马红蕾知道她的意思,以后这套房就打算给他姐了。他姐掏钱了,又能落个还款人的名字,给(争)的时候也有话说。否则全是杨英明拿钱,这事儿说不过去。
定这个事儿的时候马红蕾没反对,但是你不能还了几年不还了,让杨英明接手吧。而且还款人写的还是你杨英兰,这不就成算计了吗?
本身没多少钱,但是她们办事的套路让马红蕾十分窝火。
“不是一个月两三千吗?你还了几个月?剩下的钱呢?”马红蕾追问,既然你和我算计,那咱们就算计清楚。
杨英明咳嗽了两下,说道:“那个,是这样。贾辉不是要买房嘛,就把妈那套房给二抵了。但是他们现在还不上了,如果我不伸手,妈那套房子就有可能被银行收走了。那肯定不行啊,你让妈去哪儿住。况且,房子现在也涨了……”
“停!”马红蕾打断了他的话,“谁抵押的?”
“姐啊。”杨英明立刻说道。
马红蕾觉得蹊跷,杨英兰一个家庭妇女,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房子,她知道什么叫二抵,就算她听过这个词,她有这个能力去办吗?
“杨英明。”马红蕾拍了拍旁边的箱子,“这五年,你为找女儿的事儿拿了多少钱?”
“是,是。”杨英明又开始拿出滚刀肉那一套。
“是什么?女儿是我一个人的?”马红蕾被他的态度激怒,声音也大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你看,你又急了。”杨英明说道,“我这就是救急。”
“那是急吗?”马红蕾气笑了,“还贷款都费劲,还敢把房子抵押了,这叫成心!你买房没钱你可以说啊,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儿呢?就是拿捏你不会不管,所以用这招逼你拿钱。”
“你消消气。”
“行,给孩子买房是正事,我不和你妈计较。”马红蕾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稍微平稳一些,“房子买哪儿了?”
杨英明知道说出贾辉没有买房而是买车的实情,马红蕾还得生气,只好继续骗:“就是姐家那边的幸福嘉园,回迁房,刚下本出房多,价格挺合适的。”
李为在走廊就听到了耿耕嘹亮的鼾声,看来老哥又是一宿没回家。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耿耕躺在行军床上,办公桌上摊开着五年前绑架案的卷宗。
他把早点袋子放到办公桌上,解锁电脑,屏幕上是个空白文档。他看着酣睡的耿耕,忍不住想他这一宿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哥,起来吃早点。”李为喊了一嗓子。
鼾声立刻停住,耿耕用非常清晰的声音说道:“好,你放桌面上吧。”
这就是耿耕的特技,不管睡得多香,只要接起电话,声音特别清醒,就好像一直兢兢业业守在电话旁边一样。
耿耕还因为值班时响应及时、状态优良而获得了市局指挥中心组织评选的优秀值班警长。
“你这一宿干啥了?一个字没写啊?”李为抱怨道,“早说你不写,我就回去写了。一会领导来了……”
话没说完,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卢队站在门口,也拎着一袋早点。
“写完没有?李为,给我打一份。”卢队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搬了把椅子坐在沙发对面,“我现在就看,看完就发了。”
“一会儿给您送到办公室吧。”李为说道,“我再改改……”
“没写。”耿耕低着头说道。
李为等着卢队发火,可是卢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我估计你也没写。”
“你就说案子没结呢,不好写。”耿耕说道,“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写的。上边也不能不讲理吧。”
“你不要有抵触情绪……”
“要不然我不上了。”耿耕摆了摆手,“涨不了几个钱,还那么多事!”
“怎么还耍上了?”卢队嗤笑。
“耍就好使呗。人家那边发一个视频,我这边就得写个检查。那所有没破案的是不是都得写?还是说别人没闹就不用写,我倒霉,赶上了就得写。”耿耕严肃地看着卢队,“再说这个马红蕾的丈夫是谁?杀人案的嫌疑人。她有没有可能在给我施加压力?干扰我办案?”
卢队看向李为:“至于吗?”
“反正……”李为看了眼耿耕,“人心隔肚皮,这都说不好。”
“也有一种可能,马红蕾恨他丈夫,想把他送进去,所以给我施加压力,让我报复他。”耿耕摆了摆手,“我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没生她的气。我是觉得咱们上边的领导啊……”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也这么觉得。”李为说道。
“我想了半宿,这个检查不能写,会影响我工作。要么我写,你把我撤出这个案子,要么我继续办案,这个事等我把案子办完了再说。”耿耕说道,“至于升不升职,我这个岁数了,升了还能熬到白衬衫啊?”
说到这里,耿耕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份叠好的打印纸,递给卢队。
“这是我的想法,你可以直接交上去。我自己交也行。我就一个要求,别影响我工作。我儿子也上网,我不想让他看到他爸总被人喷。”
“行。”卢队把材料塞进包里,“这不还是写了嘛。写了就行。”
杨英明听到对方介绍自己是卢队的时候,心里惊了一下。卢队和他简单说了说马红蕾在网上发视频的事情,希望他能体谅办案民警。
他立刻表示这两天很忙,没有上网,压根不知道马红蕾发的视频,并答应和妻子好好谈谈,争取换个方式解决。
挂断电话,他上网看了马红蕾的视频和直播回放,已经有上万人点赞了。他觉得妻子说得对,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耿耕不容易。他尤其想不通的,是他们明明在一个战壕,怎么还自己打起来了呢?
他来找母亲商量钱的事,想让母亲把一部分钱先给他,他给马红蕾,然后再谈视频的事。这是下下之策,要不是这一年多来收入断崖式的下跌,他手头实在没钱,也不会和母亲开这个口。
他来到公园,姐夫经常带母亲过来活动,还总拍些视频发到家族群里。他很反感姐夫的做法,好像他照顾的是个七老八十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其实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而且,姐夫发视频就是给他看呢,你看我对你妈多好,这既是邀功也是要钱,每个月给母亲的抚养费就这么转移支付给姐姐一家了。
他离着老远就看到了母亲,正独自坐在树荫底下逗小猫玩,没见到姐夫。再往前走几步,才发现姐夫在另一个树荫底下打麻将。
有一次贾辉气哼哼地来找他,让他以后不要给他爸报吃饭的票子。因为他爸每次都是以带着姥姥“下馆子”为名请他那帮麻友吃饭,还总和其中一个女的还搞点小暧昧。
贾志刚当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这种为老不尊的表现让孩子感到羞耻,甚至来找舅舅诉苦,也算很过分了。当时杨英明一笑而过,并没有停供。但是今天一看,果然有点越界。难怪母亲都躲到一边去了。
他没有和贾志刚打招呼,直接坐到母亲身边。母亲看到他,把脸别过去,还在生昨天的气。
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了母亲,请母亲拿出一点钱,借给他周转一下。母亲坚定地回了一连串“没有”,此外什么话都没说。
没有要到钱,还被贾志刚拉着麻友们蹭了他一顿烤鸭大餐。贾志刚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说来附近谈个项目。
说话的时候,他偷偷瞄了眼母亲,母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失业了。
马红蕾从便利店里打了一份盒饭,回到车里吃。
房产中介一路小跑过来,一脸雀跃:“姐,我查了,房子没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挂上?”
中介说的没问题,就是房子没有经过任何抵押,产权清晰,随时可以上市交易,所有房产上市之前都会经过这道核实的程序。
“你等我消息。”马红蕾不动声色地说道,心里却爆炸了一样。
没抵押,也没买房,那幸福嘉园是怎么回事。马红蕾拨通杨英明的手机,没想到杨英明也要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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