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江家议事厅,靖远船厂三十六分舵的舵主都来了。
陆福生来沉香园请张潭和王可依过去,两人走在陆福生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前往议事厅。
王可依看张潭虽然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云纹锦袍,黑色长发也被玉簪束得整整齐齐,但他走路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她一把扯下那根狗尾巴草,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嘀咕:“这可是你第一次在靖远船厂的人面前露面,你还是正经一点好。”
张潭满不在乎道:“不过是几个商人,说不定有几个走水路的死活还被我曾经打劫过,但江修文说我是他的儿子,他们肯定也不敢放屁,老子更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王可依:“……那你就少说话,别让人下不来台。”
虽然他这话说得粗糙,但并非没有道理。
谁人不知黑云帮在江湖中腥风血雨的名声,哪个走水路的商人听见黑狼的名号不是闻风丧胆,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个水匪头子黑狼居然会变成巨富靖远船厂老板的儿子。
推开议事厅的门,只见江修文早已高坐在主位上,跟下面一大群分舵主交流最近船厂的情况。
陆福生站在门口拱手禀告道:“老爷,潭少爷和少夫人来了。”
江修文一抬手,“让他们进来。”
张潭和王可依走进去,站到了江修文面前,江修文请他们坐在自己身后,然后笑着对下面的分舵主说:“各位,这就是我那个走失的儿子江潭,他如今回来了,还给我带来了一位儿媳妇。她就是凤翔布庄的大小姐,王可依。”
下面分舵主纷纷鼓掌,拱手对江修文表示恭喜:“江老板真是双喜临门啊!这儿子长得俊,夫人也是美人,江王两家又都是名门望族,真是门当户对的姻亲啊!”
虽然大家嘴上说得好听,但王可依注意到,分明有几个分舵主看张潭的眼神怪怪的,分明是认出他是谁,又不敢说出来,很是别扭的样子。
张潭冷笑着看了王可依一眼,那眼神很明显就是:看见了吧?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是谁。
王可依心知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但有些表面功夫还是有必要做一下,她站起身行了个礼,“谢谢老爷,日后我和夫君开拓新的生意,还请各位分舵主多加关照。”
“一定一定,少夫人客气了。”
张潭靠着椅子坐着喝茶,懒得去看那些虚伪势利的嘴脸,也懒得多说什么,反正他只要不出言不逊,其他人都对他无话可说。
江修文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倒是满意得很,频频点头,气色都好了许多,笑眯眯道:“两日后,他们两人就会举行婚礼,届时还请各位帮我好好招待家里的客人。”
各大分舵主纷纷拱手道:“属下但凭总舵主吩咐!”
从议事厅出来后,王可依对陆福生道:“陆管家,你帮我去请刘千娆姑娘过来,关于婚宴的菜式我想跟她商量一下。”
“是,少夫人。”陆福生应了一声便走了。
张潭看王可依的神色,并不相信她真的是要商量什么菜式,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道:“夫人,你怎么突然对婚礼这么积极了?”
王可依拍开他的手,“我们女儿家说什么话,你也要知道吗?”
张潭看着她快步走开,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你的事,我当然都要知道。”
当晚,王可依让瑶琴在沉香园院中一处幽静的凉亭里点亮了灯,准备了一桌晚饭,等到刘千娆过来吃。
刘千娆一来,看到这桌子上的菜,笑着感叹道:“可依姐姐,不错啊,这都是我爱吃的菜,不知道江府的厨子做得怎么样。”
王可依笑了笑,“自然比不得你们悦鲜楼的厨子那么专业,但也聊表心意。”
刘千娆拿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吃了一口,“嗯,不愧是富得流油的江家,肉质真新鲜,就是配料不够足,差了点意思。”
王可依喝了一口茶,含笑看着她,“你多吃点,吃完了,我还有事请你帮忙呢。”
刘千娆放下筷子,“哎,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吃了呢。”
王可依用帕子擦了擦嘴,淡淡一笑,灯光映在她那双桃花眼里,神色迷离,“你就算不吃,我也得请你帮我的忙。”
刘千娆凑到她身边,打量着她高深莫测的神色,拉住了她的手,“后日就是你的婚礼了,你不会是想要逃婚吧?”
她是了解她这位闺中密友的,虽然长得温婉可人,但却是个七窍玲珑心,每次看到她这个淡笑的表情,刘千娆就觉得她有阴谋。
王可依拍了拍她的手,“逃婚是不可能逃婚了,但是我也不能让这事那么顺利。张潭这家伙可不是善茬,等到婚礼他报复江渊成功之后,我恐怕是控制不了他了。”
刘千娆疑惑道:“会吗?我看他对你还不错,看你那个眼神直勾勾的,应该是对你有意思的,他如果要害你早就害了啊。”
王可依叹了口气,“他是不会害我,但是他也未必会听我的。”
刘千娆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那倒是,他的确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以前又是水匪,我行我素惯了的,等他的目的达到了之后,万一他不配合你了就糟了。要是梁若琛早点回来就好了,让他帮你教训你那个庶弟。”
王可依摇摇头,“不要舍近求远了,我还是先搞定张潭吧。”
刘千娆转了转眼珠,挑眉道:“要不我帮你想个办法,抓住张潭的把柄,让他不敢那么嚣张?”
王可依看她这机灵的神色,“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刘千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捂住了嘴,“你且等着吧,后天我帮你找几个帮手过来,让你夫君知道娶到你不容易,他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到了后日。
整个江家大宅张灯结彩,满目一片喜庆的红色。
进门观礼的宾客都快把门槛踏烂了,几乎是全城所有的商贾大户都来观礼了,还有不少贵族世家、官宦子弟,可谓是都很给江家面子。
江渊骑着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觉得好生奇怪。他接到家书说母亲病了,就飞快赶回来了,可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喜事。
江渊翻身下马,整了整白色衣袍上的尘土,走向正在门口迎客的陆福生,他疑惑道:“陆管家,这是再给谁办喜事?”
陆福生看到他略微一愣,却是不答,“渊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大夫人卧床不起,一直在盼着您回来呢。”
江渊皱起眉头,“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福生叹了口气,“大夫人中风了,您快去看看吧!”
江渊听说母亲病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把马交给小厮,往母亲的住处奔去。
沉香园。
王可依披散着黑色长发,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坐在屋内的铜镜前梳妆。
刘千娆站在她身后,手指划过满梳妆台的珠宝盒子,拿着金钗首饰往她身上比划,笑眯眯道:“外面可真是热闹,好姐姐,你今日可要好好打扮,定要艳压四方啊。”
王可依执着眉笔,轻扫娥眉,淡然一笑,“你找的帮手来了吗?”
刘千娆眨了眨眼睛,眼神股做神秘,又一股鬼机灵劲儿,“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你就等着瞧吧。”
王可依有些好笑,“行,我就等着看刘大小姐的本事。”
瑶琴端着茶水从外面进来,凑到王可依身边,低声道:“小姐,我刚刚打听过,听说江渊少爷回来了。”
王可依放下眉笔,抬起沉静的眼眸,“他倒是正好赶上了,怕是正和张潭的意,必然会好好招呼他。”
刘千娆拍手笑道tຊ:“太好了,这回有好戏看了!”
王可依失笑,自顾自上唇脂。玫瑰色的唇脂在她小巧饱满的唇瓣上漾开,显得她肤白如雪,眉眼更加清澈明媚,流淌着温柔的光。
刘千娆看着她啧了一声,勾了一下她的下巴,“美人,你这么美,连我看你一眼都要爱上了,哪里舍得你嫁给别人?这让江渊和张潭哪能不开战?”
王可依握住了她的手,笑了笑,“别胡说了,你快帮我把凤冠拿过来吧。“
不同于女儿们在闺房中的轻松嬉闹,此时大厅里大摆宴席,人来人往,张潭身穿着红色喜服,跟江修文在大厅里招待客人。
说是招待客人,张潭也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倒是他身边的阿鲍比他更兴奋一些,他凑到张潭耳边笑道:“二当家……哦不,潭少爷,今日来参加婚礼的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啊。你看那位,不就是万隆金铺的老板吗?还有那位,那是京城守门将领吧?”
张潭可对那些有钱老头子没兴趣,他小时候在江家,也不是没见过这些有钱有势的人,那时候他们可是看都不看他这个庶子一眼的,他们眼里只有集万千宠爱的江渊。
他们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唯利是图之辈,谁是强者,他们就往谁身边站,对谁都没有真心。既然他们只是来走过场的,他也不必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今日要等的人只有一个。
终于,他看到那个人火急火燎地走进门。因为长途跋涉头发散乱,沾上尘土的白色衣袍也没来得及换,再也不见平日那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