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照顾奶奶睡觉,其他一众亲戚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小姑姑走了出来,招呼大家吃些了水果点心。坐下来,她对乔安说道:“其实你二叔都和大家伙说了,说你这些年一直没谈朋友,他特意教你和奶奶扯个谎,糊弄他老人家呢。小云,你这些年是真的没谈朋友啊?“
“没谈。”乔安剥开一个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
“是真没有合适的吗?”二婶坐在她身边,“是不是咱们的眼光有点高?”
乔安道:“二婶,我们这一行女生多,老板都是女的,一共就遇不到几个男的。大家工作关系一般,经常吵架,互相算计。没什么人可以谈恋爱。”
二婶问:“我听你妈说,你的客户都是大老板,上市公司,就没遇到什么有钱人?”
乔安想起林延,还有丰收项目那个心脏病突发的不靠谱主席,感到一阵头痛。她敷衍道:“我们接触不到大老板的,接触的都是打工仔。”
“哎!女孩儿长了本事,反而就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二叔感慨。
“哎!女孩儿长了本事,反而就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二叔感慨。
小姑姑道:“我早就听说,香港的大龄剩女特别多。当初你要去香港工作,我就叫你不要去。那繁华地方看着好,其实都是落不下根来的。你那么好的大学毕业,如果当时回到省会找份安稳工作,早就踏实下来了。当时你那个中学同学,追你三年你都瞧不上那个,人家找了个姑娘结婚,在省城买了房,现在小孩都上幼儿园了。”
姑父从电视机前探了个头,道:“大过年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不是为了小云好吗!”小姑姑道,“你也真是,平时单位里有哪个没结婚的,也没见你给我们小云留意一下。”
姑父想了想,道:“还真有这么一个,我们工程部那个小李。人家也是正经大学毕业考进我们单位的。小伙子特精神,很有前途的。之前我们集团秘书来工程部视察,都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他的。”
“人品怎么样?”二婶问,“长得精神的男的,人品经常靠不住。要我看,还是找个普通人踏实。”
姑父道:“人品当然没的说,很老实的。”
姑姑着急死了,连乔安父母都颇有些不满,质问道:“那么好的小伙子,怎么不早给我们小云介绍!万一人家看上领导侄女怎么办!”
姑姑着急死了,连乔安父母都颇有些不满,质问道:“那么好的小伙子,怎么不早给我们小云介绍!万一人家看上领导侄女怎么办!”
姑父道:“我们平时工作很严肃的,哪里有这说闲话的功夫。再说了,人家小李要求很高的。那个领导侄女长得搓了点,人也不机灵。小李看不上。人家自己一表人才,要找对象肯定也要高挑顺溜的嘛。”
乔安一米六出头,在北方女孩里不算高挑。这下一家人犯了愁。二婶道:“我们小云这个个头虽然一般,穿个高跟鞋,也是有一米六五往上的。”
乔安妈妈数落她:“你这次回家怎么好衣服也不带一两件,鞋子也都不像样子。在外面工作了这些年,穿着打扮怎么不上档次。”
二婶安慰道:“衣服都是次要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温柔,体贴,要会说软话儿。”
小姑姑一拍手,招呼姑父道:“这样,正好最近过节嘛。那个小李,是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总要在家过节。一个年轻男的,肯定会闷得慌。我们刚好找时间约出来喝个茶聊一聊。你先把他约出来,然后我把我的鞋子借给小云。我有双皮鞋,一直不舍得穿。那个鞋跟有五厘米,小云穿上肯定是显个头的。小云——你多大的脚?”
“我三十六号半。”乔安觉得她好笑,配合道,“三十七号也能穿。”
“哎呦,可惜啦!我的鞋是三十八号的。”小姑姑懊恼道。
乔安妈妈道:“没事,找两双厚袜子垫一垫,也是可以穿的。到时候走路小心点嘛。”
二婶道:“没错,鞋穿着不舒服,走路反而显得矜贵。”
“对,到时候两个人走近了,你就不小心崴个脚,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哎呦一声摔在人家身上。”乔安妈妈神气活现地说,“我告诉你,男人都很吃这一套,很好拿下。”
乔安忍俊不禁,道:“这不是碰瓷吗?”
“你现在还不懂。结婚就是碰瓷呀。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吵吵闹闹的,一辈子就过去了。”她扭着脖子,回头问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乔安爸爸,“哎,老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乔安爸爸眼睛不离开电视。
“又不听人讲话!我正在说,结婚就是两个人互相碰瓷。是不是这个理?”乔安妈妈问。
“又不听人讲话!我正在说,结婚就是两个人互相碰瓷。是不是这个理?”乔安妈妈问。
乔安爸爸驴唇不对马嘴道:“不要总想找一个多么好的人,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最重要的是能踏实过日子。要学会包容。”
“那这个小李怎么不能包容一下身高不到一米六五的女的?”乔安问道。
“你看你,读法律读得心都硬了,就知道犟嘴。”乔安妈妈瞪了她一眼,“等你们谈上了恋爱,结婚了,你那高跟鞋一脱,身高藏不住了,那个时候他也就只能包容你了。”
乔安感觉全家仿佛在合起伙来搞诈骗。不过在家里闲着也很无聊,乔安不介意配合出演闹剧打发时间。于是一场相亲就火急火燎地安排了起来。姑父负责联络小李,小姑姑负责给乔安找衣服找鞋,乔安妈妈和二婶负责化妆外加排练台词,乔安爸爸无事可做,就一边吃橘子一边时不时发表一些对婚姻的见解。吃过午饭,姑父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看看手机,忽然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说:“哎呀,小云这个相亲是要黄了!”
“怎么回事?小李有对象啦?”小姑姑焦虑地问。
“没有。也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说小云已经三十多了。”姑父懊恼地说,“人家小李说,超过二十五岁的就不见了。”
“没有。也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说小云已经三十多了。”姑父懊恼地说,“人家小李说,超过二十五岁的就不见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全家人如同皮球泄了气,一个比一个丧气。
“你就是年轻的时候不努力。”乔安妈妈恨铁不成钢,对乔安道,“早就和你说过,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现在可好了,硬生生把自己熬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乔安爸爸也在旁边帮腔:“你这人就是挑剔、不知足。上大学谈的那个男孩,不是挺好吗?你偏要和人家闹。现在可倒好,再也没人愿意找你了。”
乔安妈妈道:“整天就在搞那些没用的。女子本柔弱,在外面整天和男人一起拼,对你能有好处吗?我那天听一个讲座,就说现在这些女性病,什么宫颈癌、乳腺癌,都是这么来的。不顺应大自然规律,报应都在后面。”
乔安听不下去了,道:“妈,大过年的,说点好的行不行?”
乔安妈妈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还敢教育我!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这个人从小就是脑袋后面长反骨,我说的话你一律都不听。离巢的鸟儿还知道回家反哺父母,你从小就是铁了心往外飞。去什么香港,做什么律师,感觉自己很厉害是不是?感觉自己牛逼了是不是?住在那小破屋里见不得阳光,自己连做一顿热饭的时间也没有,整天出去吃外面掺了地沟油的猪下水,三十岁的女人没有一个家,我出门看到人家年轻人抱个孩子,我都伤心得受不了。我做了什么错事,要眼睁睁地受这个罪!”
乔安妈妈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还敢教育我!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这个人从小就是脑袋后面长反骨,我说的话你一律都不听。离巢的鸟儿还知道回家反哺父母,你从小就是铁了心往外飞。去什么香港,做什么律师,感觉自己很厉害是不是?感觉自己牛逼了是不是?住在那小破屋里见不得阳光,自己连做一顿热饭的时间也没有,整天出去吃外面掺了地沟油的猪下水,三十岁的女人没有一个家,我出门看到人家年轻人抱个孩子,我都伤心得受不了。我做了什么错事,要眼睁睁地受这个罪!”
“行了嫂子,大过年的。”乔安姑姑劝着,“小云也不是故意不结婚的,这不是人家现在的男的要求高吗?”
乔安爸爸也说:“自己的孩子再不好,也总归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要一起克服。”
乔安妈妈掬了一把泪,对他道:“就怪你当年太老实。人家都让生个小的,你就怕单位处罚,不肯生。如果当时生了,现在也好大了。男的也好,女的也罢,都可以踏踏实实留在身边。不像这个不知感恩的,生了不如没有生。”
又对乔安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真是全凭爱心。毕竟是身上的一块肉,是个女人都割舍不下。从小供你吃穿上学,别人有的哪里少了你的?谁料到你翅膀硬了就一心要走。我们平时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一通电话也没有。你这样,如果真的是嫁个好人家,远一点我们也就认了。当父母的还能指望什么呢?可是你偏偏就是心硬,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工作,说是律师也不懂打官司,家里的忙统统帮不上。总说赚了钱,不知道这个钱都是怎么赚的,花到哪里。这么大个人了,还像浮萍一样飘在那,也没有个根,也没有个岸,你老了以后可怎么办?”
又对乔安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真是全凭爱心。毕竟是身上的一块肉,是个女人都割舍不下。从小供你吃穿上学,别人有的哪里少了你的?谁料到你翅膀硬了就一心要走。我们平时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一通电话也没有。你这样,如果真的是嫁个好人家,远一点我们也就认了。当父母的还能指望什么呢?可是你偏偏就是心硬,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工作,说是律师也不懂打官司,家里的忙统统帮不上。总说赚了钱,不知道这个钱都是怎么赚的,花到哪里。这么大个人了,还像浮萍一样飘在那,也没有个根,也没有个岸,你老了以后可怎么办?”
她闹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大家又全都围上来劝慰她,纷纷让乔安好好考虑人生大事,不要让父母那么担心。说了一会儿,能说的台词全部说完,一家子人口干舌燥,静静地喝了会儿茶。
“准备做饭吧?”小姑姑问。
她这句话说出口,二婶和乔安妈妈都站起身来往厨房走。
“小云,你负责择菜。”小姑姑是年夜饭主厨,发号施令起来。
乔安站起身来,回头一看,她爸爸、二叔、姑父,堂弟强强,表弟大志,全都在沙发上葛优躺,玩手机的玩手机,看电视的看电视。
“哎,不急呢。小云先去和你弟说说话儿。”二叔叫住了乔安,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她去开导堂弟强强。乔安无奈地走过去。
“强强啊。”乔安强作笑脸,“来年就高三了,学习压力很大吧?”
“还行。”强强回答。
“还行。”强强回答。
“课程都跟得上吗?”乔安问,“我听说二婶给你请了家教,是不是还挺有帮助的?”
“嗯,还行。”强强眼睛不离手机,玩的是消消乐,游戏背景音哔哩哔哩响个不停。
二叔揣着手,晃了过来,道:“看看你小云姐,人家从小用功,成绩好,还跑到美国学法律。现在做律师赚大钱。你羡慕不羡慕?”
强强瞥了乔安一眼,道:“还行。”
“还行?”二叔道,“人家一年赚几百万。你眼馋死了吧。还不赶紧取取经。”
强强道:“不太感兴趣。”
乔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了看二叔的脸色,她赶紧咳嗽两声,掩饰了一下。她问道:“强强,你以后想做什么?现在大部分工作,还是要看学历的。”
“他和我们说啦。”二婶在旁边补充,“想做乔布斯。”
“乔布斯大学都没有毕业。”强强倨傲地补充。
乔安忍住没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去择菜了。她懒得在厨房听几位女性亲戚的催婚教育,便搬了个小板凳在厨房门口择菜。手机摆在地板上,微信提示音不断。平时那些微信群里发号施令的客户、尖酸刻薄的 banker,固执己见的审计师们,全都纷纷发来一串串不知从哪抄来的贺年微信。
左伊的微信跳了出来,是一张图片。点开看,是她在海南别墅的院子里摘芭蕉。海南四季如夏,照片里的左伊穿着背心短裤,戴着宽沿草帽,笑得阳光灿烂。
乔安抹了抹手指尖,用小拇指敲了敲屏幕,回复:嘚瑟。
左伊发图片只是开场白。后面必然还有不少话要说。
左伊:戴文的八卦,你还感兴趣吗?
乔安愣了愣,虽然也没隔几天,但是从香港回到家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在接受劈头盖脸的催婚教育后,已经把戴文忘在脑后了。
乔安回复:不太感兴趣
左伊立刻说:那我就不说了
不等乔安回复,又说:憋死你,哈哈
乔安心里暗笑,明明是左伊想八卦。但是左伊明显心情不错,这种轻松愉悦的心情也感染到了乔安。她剥下韭菜一根蔫掉的叶子,擦掉手上的淤泥与粘液,回复左伊:憋死你!
左伊回复了一长串句号。
乔安暗自笑出来。
原来她对戴文的种种心动和迷恋,也不过如此。前一天可以在海边哭个昏天暗地,后一天就可以举重若轻地当做笑料谈资。而且哪怕被催婚了百八十遍,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戴文是一个可能的结婚对象。这一刻她甚至都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她对婚姻完全没有执念,对爱情似乎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痴狂。当一切回归于理性,都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乔安妈妈说了很多,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乔安的生活好像一株没有根的浮萍。她的人生缺少一个有力的落脚点。她虽然工作得很用力,但是却不甘心全然化作资本市场这个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她渴望进入感情,但是对婚姻和爱情也不过尔尔。这样的好处是无拘无束,但是反过来也是无依无靠——这到底是一种自由还是一种匮乏?她想不清楚。
乔安妈妈说了很多,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乔安的生活好像一株没有根的浮萍。她的人生缺少一个有力的落脚点。她虽然工作得很用力,但是却不甘心全然化作资本市场这个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她渴望进入感情,但是对婚姻和爱情也不过尔尔。这样的好处是无拘无束,但是反过来也是无依无靠——这到底是一种自由还是一种匮乏?她想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