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下意识退了一步。
后背硌在门把手上,痛得倒抽气。
“划清界限?”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更冷漠,眼神亦是。
她视线中是他鼓胀的胸膛,一起一伏,抵着她。
“你别给我钱了,也别给我什么东西了。”黎筝撇开头,只觉得太火热,空气沸腾得仿佛着了火。
“这不是划清界限?”贺砚庭掌心撑住墙,身体伏低,“你卖房子的钱呢。”
黎筝两年前把程家唯一的房产卖了,是瞒着周家卖的,卖完了才告诉周夫人。
“交疗养院了。”
贺砚庭目光锋利盯着她,“卖了四百万,全交了是吗。”
“两百万补偿那个女人了,她儿子有一份继承权。”黎筝闭上眼,羞于启齿。
兢兢业业爱护妻女的父亲,在有了钱,有了身份之后,和漂亮的女医药代表同居了一年多。
程父自杀身亡时,那个女人即将临盆,已经无法引产了,剖腹生下一个男孩。
她抱着儿子上门,逼迫程母分割遗产,街坊邻居当面就指指点点,失去了丈夫,又多出一个私生子,半辈子的夫妻恩爱如同一个笑话,一向骄傲的程母大受刺激,从四楼一跃而下。
救是救活了,精神却时好时坏,坏起来连黎筝都不认识。
依赖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和药物维持生命。
那个女人天天去骚扰,律师甚至带了程父的遗嘱,孩子出生无论男女,程家承担18年的抚养费,黎筝不得不支付一半的卖房款清算这笔账。
“你十八岁擅自做主卖房,和那个女人谈判,为什么不找我?”
男人居高临下压迫她,越压贴得越亲密,她背靠门,退无可退。
“周家的钱你不要,我的钱也不要?”
“当时和你不熟悉...”
“现在熟吗?”
黎筝又不吭声了。
“你肚脐下有一颗红痣,大腿内侧有一颗斑,左胸也有一颗痣。”
她紧绷着。
“熟吗?”
贺砚庭推倒了行李箱,衣服散落个乱七八糟,“回周家。”
黎筝在抖,两排牙齿磕磕绊绊撞击着。
“你什么时候开口,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贺砚庭拽开她,解了门锁,立在走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通风口挂着禁烟标识,他夹在指间没点燃。
“黎筝,你认为自己很清高吗。”灯光浓稠聚焦,遮得他一双眼睛朦胧神秘,“周家这八年救济了你们母女几百万,是周家养大你的,你父亲遗留的所有麻烦后患,也是周家解决的。”
黎筝低着头。
走廊的声控灯一下明,一下灭,他的影子一下清晰,一下晦暗。
贺砚庭骨子里有一种成熟桀骜的质感,功成名就的社会地位和家族权力令他睥睨众生,黎筝迷恋过他二十多岁的意气风发,更迷恋他岁月沉淀后的英气,硬朗,无畏。
他将那支烟塞回盒里,走回来。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他字字刺心,“清高需要资本,你有处理一切问题的资本吗,你负担得起你母亲的生活和你的天灾人祸吗。现实是你那晚根本走不出局子,马明昭会让你脱光了跪下爬,他不签谅解书,你知道付出什么代价吗?”
贺砚庭和她咫尺之遥,清晰闻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他是薄荷牙膏的甘冽,她是化妆品的香腻。
冰凉的味道刺激得她清醒了一些。
“你的青春会在监狱里枯萎,腐烂。”贺砚庭抚摸她肩头的长发,一缕缕捋向后面,直到露出她完整的耳朵,他挨上去,温柔而带剧毒,“马明昭收买了在场的证人做伪证,没钱没势的你连倾诉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黎筝哽咽,“我慢慢还。”
贺砚庭微微后仰,错开距离,注视她。
“钱我慢慢还你,还周阿姨。”
他拧眉。
“程家欠下的人情...”黎筝哭腔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抑制,“周家想要联姻笼络,我可以去,老一点,我也接受。”
贺砚庭平静的面目涌起一阵波澜,捏住她的脸,一寸寸收紧,“宁可拿自己偿还周家的恩情,对吗。”
黎筝清楚,他有半句话没说。
——宁可稀里糊涂嫁陌生男人,不肯求他,不肯跟他。
她自己不晓得究竟执拗什么,跟了贺砚庭,的确不用再辛苦,钱,快乐,自由,应有尽有。
除了名分。
也许,还除了爱情。
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情欲。
可黎筝在意的,又偏偏是爱情。
名正言顺的爱情。
跟了他,会被包养的名义粉碎。
会惊动他的圈子,惊动周家,惊动学校
贺砚庭这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行政助理打来的。
“周总工,您的父亲在办公室等您,是局子捞人那件事。”
黎筝一震。
心慌的不行,撩眼皮看他。
贺砚庭眯了下眼,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深沉了,“我回公司要一小时。”
他交代完助理,又联系局子的队长。
“我父亲去了?”
“周老爷子哪会亲自大驾光临啊,他秘书来了一趟。”队长又好笑又惊奇,“你父亲私下调查你呢。”
贺砚庭挂断。
黎筝抓住他袖子,“周叔叔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周淮康的眼力比周夫人刁钻,到底是混权贵圈的,没两把刷子混不到今日。
周夫人太信任黎筝了,也太讲究伦理纲常了,周淮康则不然,男人信欲望。
欲望往往是突破禁忌,毁灭道德的。
周淮康是以男人的角度对待贺砚庭的一举一动。
黎筝心不在焉跟着贺砚庭离开酒店。
外面有一条一百米长的窄巷,车驶进不来。
红旗l9泊在巷子的尽头。
她穿了高跟鞋,地面又湿滑,细跟踩在井盖的孔里,整个人踉跄朝前栽。
贺砚庭眼疾手快扯住她外套,一副不耐烦,“滑一跤,妆白化了。”
黎筝稳住平衡,翘起脚,幸好鞋跟没折。
“我没化妆...是淡妆。”
“淡妆不是妆吗。”贺砚庭走在她身后,“不化还好看点,化了反而不好看。”
路过网吧的玻璃窗,她悄悄照镜子。
四目交汇,贺砚庭也在照,她照自己,他照她。
“好看吗?”他问。
口红是太艳了,睫毛粘太长了。
黎筝心虚,不照了。
传来一声轻笑,她扭头,贺砚庭面无表情拖着她的行李箱,缓缓移向她,“怎么?”
“你笑了吗。”
“没笑。”他干脆利落。
黎筝又扭回去。
行驶过护城河桥,贺砚庭搁在储物盒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关靓。
他摁掉。
电话又响。
他又一次摁掉。
黎筝清了清嗓子,“你停车,我下去,你接完我再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