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许湛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身后有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少年推推搡搡，最后选出一个人走到许湛身边，少年人十分尴尬的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一双眼睛东瞟西瞟，嘴里支支吾吾说不明白话。

站在后面的其他人看的抓心挠肝，最后，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少年挤上前来，将一团被捏的皱皱巴巴的床单塞进许湛的怀里：“那个……那个啥，西坊街奶茶店儿想要招个新员工，你，你，你爱去不去。”

说完，他招呼着那一帮小少年：“走啦！别愣着！”

许湛看着他们的背影。

乌泱泱的一帮人走在一起，开始还有几分气质，后来一帮人又忍不住的笑闹作一团。

许湛看着手里因被人攥着许久而潮湿褶皱的传单，唇角微微扯起。

这个小县城里，大道上的路灯已经是齐全了，偶尔有坏的，也很快就会有人来维修，而不起眼的小街小巷，就无人管了。

许湛租的房子是一座非常老旧的居民楼，进去的路上要走一段没有光亮的路。

许湛日日走，夜夜走，早已经将地形烂熟于心，每晚走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莫名其妙的扑通扑通的跳着。

走到自家楼下时，许湛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许湛自己家在3楼，此时此刻房间里的灯亮着。

也许是妹妹还没有睡吧。.

许湛低着头走上楼梯，头顶上悬挂的不知道多少年的声控灯早就寿终正寝不再工作，在环境漆黑的情况下，人的耳朵总是会格外敏感的，尤其是这座楼的隔音本就不好。

许湛听见了自己妹妹大笑的声音。

还有……另一个。

许湛快速的沿着楼梯向上跑，走到自己家门口时却突然不敢开门。

他怕看见的不是想见的人。

许湛闭眼，深呼吸。

重复了四个八拍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睛，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将门锁打开。

屋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两个人听见声音同时抬眼向他望来。

一个，是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

另一个，朝思暮想。

储青的脸色比昨天风尘仆仆的模样好了些，却还是比他记忆里消瘦多了。

此时此刻，储青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就站起身，二人视线相交。

许乐率先打破平静，笑着向哥哥展示着自己刚刚得到的礼物：“哥，你看！储青哥送我的！”

许湛视线艰难的落到妹妹手里的东西上。

是个糖人。

雪人型的。

许湛看了一会，不长，但是看的许乐以为亲哥要抢自己的糖人儿，当下三下五除二将糖人吃了个干净，也不管自己齁不齁，鼓着嘴道：“哥，我进屋去做作业了，你们先聊！”

撤离战场倒是撤离的挺快。

储青也是有些紧张，他在大牢里蹲了三年，说没幻想过再见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那绝对是假的。

可是在他众多幻想场景当中，没有一条一条是骑着摩托回来的路上，将对方的衣衫上溅满脏水。

而且他还没有认出对方来。

储青动作迟了半拍，而后才反应过来将另一个糖人送到他面前。

许湛不动，只是看着他。

储青嬉皮笑脸：“别板着一张脸嘛，你以前最爱吃糖人了，这还是你最喜欢的孙悟空。”

“……”

储青有点小心翼翼：“我遭了三年罪诶，你就不能……”

对我好点没来得及说出。

储青被人拉进了怀里，少年人的胸膛滚烫热烈，储青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才想笑着将人推开，就发现对方在抖。

而且自己的肩膀感觉到了湿润。

“……”

储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将人搂紧了些，千言万语换成一句：“……我回来了。”

许湛将人推开，背过身去面无表情的擦了擦眼泪。储青一向是最会说话的人了，此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本来有满肚子的话，到现在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听了孔浩的话，脑子乱糟糟的，带着一股糊涂劲就过来了，稀里糊涂的搬家，稀里糊涂的上门，走到门口预备敲门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两手空空，又到楼下买了点东西才上来。

但是看许湛的样子，他好像又搞砸了。

就在气氛愈加不好时，许湛开口了。

“屋子里有些乱，你随便坐，不要嫌弃。”

这是客气话。

这间房子，可以说小，说老旧，但绝对称不上乱，小小的屋子被人收拾的井井有条，主人一定是极其用心的。

坐下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老实说，储青这么些年不是没想过他们两个人之间再见面应该是什么样，他想了一万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相顾无言的场景。

“咳……”储青干咳了一声，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裹，没有一丝犹豫的递给了许湛。

许湛没接。

他一眼也没有看那个布包裹，目光一直落在储青的脸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储青顿了一瞬，将包裹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而后站起身。

“打扰了。”

储青不太敢与他对视，明明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可就是莫名的心虚。

储青向门口走去，许湛的目光落在他坐过的地方。

储青拉开了门。

许湛开了口。

“久别重逢上来就送钱……”

许湛拿起那个布包裹，不重，但是他猜，这不是储青如今的大半资产，也是全部身家了。

好舍得。

“储青，”许湛终于抬头，望向他的背影，眼球上隐隐能够看见血丝：“你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就不算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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