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雪,飘飘洒洒。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唤醒了怀钰,怀钰朦朦胧胧记得昨夜做了几个梦,梦里又是荷塘又是小船的,突然想起来今天一早要去见父皇,手忙脚乱的下床,福伦已经在床边侍候着了。
赶紧的洗漱了,匆匆吃了碗福伦一早吩咐小厨房熬的红枣薏仁粥,两个豆沙包子,穿戴整齐站到御书房外候着。
皇帝每日早朝后,都要接见单独呈递奏折的官员,有时也为了某件大事,召见几个肱股之臣,私密议事,有时结束的早,有时到了午时也未必能休息。
怀钰缩着脖子站在门口等着,心里不禁有些同情父皇,每天绷紧了弦处理政务,他又何曾悠闲的享受过人生,高处不胜寒啊,幸而自己不是太子,这繁重的国家大事,也轮不着自己操心。
正胡思乱想着,御书房的门开了,几位大臣从里面跨出来,一抬头看到睿王站在门口,纷纷拱手行礼告退。
最后出来的是太子萧怀纲,太子比怀钰大两岁,气质却完全不同,两兄弟眉眼都肖似父皇,怀纲硬朗,怀钰儒雅,都是世间难得的美少年,放在寻常大户人家,也是兄友弟恭的和睦,生在帝王家,却成了天生的对手。
太子带着嘲讽和不屑的微笑,看着怀钰:“睿王弟弟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居然一大早就等在父皇御书房门外,是对时局有什么独特的见解,还是对民生有不一般的提议啊?”
怀钰红着脸低下了头:“没……提议,我……是来向父皇复命的,昨日代父皇去探望了川蜀撤防归来的宁王叔。”
太子眼里有着不可探知的幽暗,一抹冷笑挂在嘴边:“哦~原来睿王和宁王叔走的如此近,也好啊,从此睿王弟弟也有了臂膀依靠,要做什么大事时,也不至孤掌难鸣了。”
怀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太子多疑了,又不知怎么解释,急得语不成句:“不是,大哥多心了,我……真的就是代父皇去宁王府看了一眼,也没多说几句话。”额头竟然开始出汗。
太子斜觑了怀钰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弟弟志不在此,逍遥惯了,作为皇位继承人,在没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之前,对任何竞争者都要保持足够的防范。
皇帝身前的掌事太监贵青躬身请怀钰进御书房,贵青从小服侍皇帝,察言观色,行事妥帖,也还算得上公正,在皇帝跟前,从不说起后宫众嫔妃的长短,只是一味忠心服侍皇帝。
怀钰不敢怠慢,向贵青点头道谢,一步跨进了御书房,匆匆几步走上前,撩起前襟,跪下向父皇问安。
皇帝手里正拿着一幅字画看着,眉眼间有一分怀钰从未见过的温柔,他抬眼看见了怀钰,招了招手,让儿子近前,口气里有难得的亲切:“怀钰,你对字画颇有研究,来看看这幅小品如何?”
怀钰心中一暖,从小到大,父皇都不太喜欢他,或许因为他的生母辰妃不受宠,也或许他的性子太过散淡,与太子被父皇严厉教导查问功课相比,怀钰偏爱出世之学,诗词书画,无所不通。
这幅生绢小品是花鸟题材,一轮朦胧的圆月之下,淡粉的垂丝海棠树枝上,一对亲密的鸟儿交颈而立,画面色彩柔和淡雅,海棠深浅粉色的娇嫩静美,与鸟儿的钴蓝羽毛浅黄肚配搭和谐,尤其是那对鸟儿的眼睛,分外灵动,脉脉含情。
画的左下方,题了一首诗~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烟轻虢国颦歌黛,露重长门敛泪衿。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又不失骨力,自带一分洒脱。
怀钰由衷的称赞:“淡雅灵动,造诣不凡,配上唐人刘兼这首咏海棠花的诗,更是妙不可言,看这笔触,似乎是个女子的作品?”
皇帝略微诧异地看了怀钰一眼,低头望着画作的落款,神情温柔,低声说:“她自然是这世间最聪慧纯良的女子……”
怀钰仔细看向父皇注目的落款~良玉戏作,这个良玉估计就是这幅画的作者了,跟父皇又是怎样的渊源呢?
怀钰正在凝思,皇帝的声音响起:“昨日去宁王府看过了吗?宁王一家安置得如何?”
怀钰醒过神来,走到书案前拱手作礼相告:“回禀父皇,宁王叔一家初来乍到,府中尚未齐备,最要紧是王叔肺病又发作了,夜里咳喘得厉害,不知能不能召太医去王府为王叔诊脉开药?”
御书房里银丝炭烧的滚烫,暖气催得墙角一人高的红梅清香四溢,为了这纯粹的梅香,皇帝停了往日常熏的龙涎香。
皇帝起身慢步来到红梅面前,沉吟片刻:“也罢,叫个太医去给他看看吧,你去跟他说,好好调养,过了冬天朕再给他安排个官职,为国效力。”
怀钰被父皇周身静默的气氛压制,颇有些难受,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赶紧告退。
出了大门转过廊柱,福伦正抱着衣服拿着手炉侯着主子,一见到怀钰,赶紧上来侍候,正在穿斗篷整理系带时,忽听大门又开了,皇帝的声音低沉:“去藏珍阁”。
藏珍阁是御花园深处的一处建筑,一个四季花开的独院,精致的二层小楼,上下各有三间屋子,据说是父皇收藏奇珍异宝的所在,平时都有侍卫把守,怀钰也只是在院子外面看过一眼。
父皇的古画书法收藏……怀钰想起来都垂涎不已,哪怕能远远看一眼都是难得的福分啊,望着父皇和贵青越走越远的背影,怀钰决定偷偷跟去,看个究竟。
白雪纷飞,贵青在身后为皇帝打着明黄双龙戏珠伞,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御花园的青石路,来到藏珍阁前。侍卫们一看皇上驾到,赶紧开门跪请。
腊月里,藏珍阁院子里的红梅正开的热烈,一朵朵顶着雪珠子散发着冷冽的清香。
皇帝在红梅前站了片刻,低声吟道:“红萼无言耿相忆……”摇摇头,慢步踱进一楼最里面的屋子。
怀钰悄悄跟着父皇进了院子,侍卫们以为睿王是随皇上同来的,都没有阻拦,怀钰躬身来到窗外,从窗户缝隙里看进去。
这是一间雅致之极的屋子,一张黄花梨雕花的绣榻就占了一半,苏芳色真丝暗花纱床幔,用金鹧鸪帘钩束起,榻上摆放着淡青色织锦缎底白玉兰苏绣靠枕,榻桌上一套虾青色汝窑茶具,胎薄如玉,一看便知是官窑极品。
博山炉放在屋子角落的梨花木高几上,皇帝走过去,打开炉盖,从高几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粉,放入香炉,点燃了盖上盖子,他做这一切仿佛做惯了一般,熟练而自得。
随着袅袅青烟四散,怀钰隔窗闻着仿佛是梅花香,又带了两分清甜,皇帝斜倚靠枕懒懒坐着,右手撑头对着床榻对面一幅美人图,眉眼舒展:“良玉,这个香味你可喜欢?”
那幅美人图仿佛是父皇的亲笔,画纸微微泛黄卷曲,很有些年头了,画中美人穿着碧水青色织锦斗篷,在雪花飞舞中,站在一棵梅花树下,手中一管洞箫放在唇下,似乎正在吹奏着,神情专注,眉眼柔静,画的左下角还有题词。
怀钰仔细分辨,“十年生死两茫茫……”原来是苏轼的江城子,乃是东坡悼念亡妻故去十年之作,悲凉深情,闻者泣下,皇帝的字迹也颇有缠绵之意。
怀钰不禁怀疑,皇后虽然前几年薨逝,但论情分,皇帝对皇后最多也就是客气尊重,绝谈不上鹣鲽情深,况且皇后的闺名好像也不叫良玉,皇帝极少留宿皇后寝宫,所以皇后并无一子半女,身后凄凉。
贵青无声无息来到怀钰身后:“老奴给睿王请安”,怀钰不防螳螂在后,吓了一跳,生怕父皇发觉又要挨骂,举起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请贵青不要告诉父皇,赶紧退出了藏珍阁。
福伦在院子外面已经等得焦灼万分,既怕主子被皇上发现责骂,又怕主子冻着生病,看怀钰出来了,马上迎上去说:“我的爷,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奴才可是要脱层皮的。”
怀钰嘻嘻一笑:“你别说,这趟还真是来着了,我可是见了不少的宝贝。”
福伦递上手炉问:“那王爷午饭准备去哪儿用呢,辰妃娘娘那里吗?”
怀钰略略一想,转身就走:“今儿个雪好,我去找问天喝酒去。”
裴问天是怀钰国子监师傅裴与彬的儿子,从小与怀钰性情相投,两人一起读书一起闯祸,是最好的兄弟。
裴府在城郊有处别院,名叫隐庐,是问天一手设计建造的,冬天赏雪泡温泉,夏天在水面凉亭赏荷,秋天在桂花树下喝酒赏月,春天好似怀钰没有来过,倒想不起有什么别致风景。
主仆二人骑马穿城而过,在隐庐外的马厩里,就看到问天那匹追风正在悠闲的吃草。
追风是一匹纯种的伊犁宝马,还是那年新疆进供,王公亲贵子弟举行赛马,问天夺魁后,皇上亲赐的。
追风体格高大,结构匀称,四肢强健,一身皮毛油光锃亮,通体骝色短毛,只额头鼻梁一道白章,四蹄雪白,秉性灵敏,奔跑速度极快,所以问天给它取名追风。
初时跟了问天,它也是桀骜不驯的,问天花了好多功夫与它亲近厮磨,真建立起感情来,追风便再也不认其他主人了。
怀钰十五岁那年生辰,皇帝赏了他一匹东北进供的白马,取名擎苍。怀钰把自己的擎苍牵到追风旁边拴好,拍了拍擎苍的头:“跟你兄弟好好说会话,我去跟我的兄弟喝酒去了”。
擎苍是匹全身雪白的三河马,外貌俊美,胸廓深长,肌肉发达,体质结实,背腰呈流线型,长尾犹如拂尘,最是温顺通人性,它眨了眨大眼睛,仿佛跟主人说,你去吧,别喝太多。
福伦敲开隐庐的大门,管家已经迎客而出,满面笑容作揖:“小人见过睿王殿下,公子已经备好了酒,就等殿下去吟墨轩共饮了。”
怀钰一笑,他倒是会享受,吟墨轩建在温泉池畔,此刻白雪飘落,悠悠融化在温泉畔芦苇之中的景象,不知是否有瑶池之感呢?
快到吟墨轩时,若有若无的曲声飘来,怀钰驻足聆听,那是一曲来自诗经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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