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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带着电脑和烦恼走进了小会议室，面对新的领导龚丹，有点腼腆。
她近距离观察着龚丹：龚丹今日穿的是灰色小香风外套、牛仔裤，还是化着精致的妆容，只不过鞋子从高跟鞋换成了白色运动鞋，手上带了好多种串珠，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佛，她的脸部线条很柔和，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说话是有点夹子音，嘴唇薄了些，涂上口红后更显得不协调了。天晴觉得很不适应的一点就是她总是对天晴说“宝儿”、“宝子”、“乖”之类的词，让天晴很不舒服。
天晴一向对女性上司和女同事都会一有种性别上的亲近感，这次跟龚丹的1on1，天晴没有什么防备心，一股脑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她坦诚地跟新领导聊天汇报：互相自我介绍时，她分享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和昵称特点；汇报了现阶段手头都有哪些工作、工作的优先级、阶段性进展等；提到了工作中遇到的几点困难，以及面对这些困难时自己的初步解决思路，同时向新领导提出了求助，希望龚丹能给予自己支持和帮助；也跟新领导阐述了自己的职业规划，很坦诚地说了自己的局限性和待成长的空间。
龚丹给予了天晴认可，但是帮助这块，由于她的从业经历局限于快销品牌的员工培训模块而已，并不能在其它模块上给予天晴太多专业性的建议，她提议让天晴有事多问其他两位姐姐。她也热情地介绍了自己的兴趣爱好，说自己是玄学爱好者，还喜欢佛教，会塔罗牌算命、催眠术和魔术等技能。好家伙，这哪是招了一个HRD啊，简直是一人独立马戏团工作室，怪不得手上戴着那么多串珠。
当天晴向她汇报了赵亮要裁掉新员工洪工这件事情之后，天晴本以为龚丹作为一个佛教徒，应该会有怜悯之心，会给洪工争取一下离职时间或者调岗，毕竟现在外面也不太好找工作，就算让洪工试用期离职，起码给人家一个缓冲期是最好的，以前慧琳姐总会这样跟部门协调。
而这次，天晴得到的是冷冰冰的答案，龚丹很平淡地说了句，“那就按赵亮的意思来办吧，稍后你跟赵亮一起和员工谈离职吧，让赵亮主导去说员工的不合格之处，你旁听递话，诱导员工赶紧签了解除劳动合同书，让他本周内尽快离职吧。”
听到这些话时，天晴对这位佛学爱好者挺失望的。事后天晴尝试着换位思考去理解这位佛学家领导，站到龚丹立场上想了想，确实，她初来乍到，没必要因为一个刚入职没满一个月的员工去得罪海哥眼前的红人。看来她暂时还不想跟赵亮这个魔王抗衡啊，人事部门还是处于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地位。
天晴把信息同步给赵亮后，先跟赵亮串好了流程，接下来邀请了洪工来会议室进行面谈。当赵亮当着天晴的面细数洪工工作上的不合格和错处时，洪工的情绪很抵触，多次咆哮，十分激动，天晴有些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裁员面谈中，她对眼前坐着的洪工心怀愧疚的。她不安地坐在会议室里，听着赵亮和洪工互相攻击，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很不中用，内心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去主持局面、平复大家的心情，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发生，呆若木鸡，毫无作用。
突然赵亮来了一句，“你上周四的加班打车报销单，据我观察，金额是你之前单程报销的两倍，我猜测，你肯定走到一半忘打卡了，折返回来打了卡，又让师傅送你回家的，你知道吗？这点小事就说明，你很不诚实，你想着让公司承担你的过错，连报销都不诚实的人，对待工作又怎么可能会认真负责呢？你底子里就有撒谎的劣根性......”
天晴听到这句话之后，怔住了，这种人格攻击也太没水准了，而且还只是推测，怎么能放在离职面谈时这样攻击员工呢？她害怕赵亮激怒员工后，会引起大冲突，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紧绷到了极致......
听完这段话，洪工也震惊了，很明显地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攻击。他几次张嘴想说话，最终，他居然放弃了抵抗，“协议拿过来吧，我签。”他接过去协议，翻了翻，也没仔细看，大笔一挥就把协议签了，整个过程大家都很沉默，天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望向身边的赵亮，他眼里冒着一种光，那是他取得这次谈判胜利的得意的光。天晴望着身边的这位同事，觉得他的形象在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天晴无力又惶恐，一种跟前一段时间与众不同的失落感袭来......
优曼公司报销加班打车费的条件确实有点严苛：报销要提供家庭住址、打卡记录、发票、行程单等等。脑力劳动者干了一天的活，下班时难免脑袋会打结，员工忘记打卡下班这种事频频发生，多数人都会打车回公司补卡再让师傅把自己送回家，也没多大的影响，他们的上司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报销审批通过了。但是赵亮这次抓着洪工的失误，让它变成了洪工的道德污点，去攻击洪工，天晴在一旁听着，觉得挺无语的。赵亮真适合穿越回古代帮皇帝抄家贪官污吏呢！真是公司忠诚的员工啊！
处理完这件事后，天晴心里很矛盾，既有种对员工的愧疚感，又有种解脱后的愉悦感。当她拿到签好字的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的那一刻，她心中升起的快感超过了愧疚感，终于得到了领导们想要的结果，可以向领导们交差了。
当她把结果汇报给龚丹，芳芳姐接过协议书存档时，大家对她进行了表扬夸赞。“我们忙内真棒，第一次劝退员工就如此高效，圆满成功，以后你这边的裁员，你自己去谈哈，终于不用我帮你了。”晓春姐欢喜地说道。
别人的苦难成为了自己胸前的勋章，天晴越听就越想学着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说来也蹊跷，慧琳姐除了周一来上班跟龚丹进行工作交接之外，本周内就再也没出现过了，HRD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吗，一天时间就能交接完？
慧琳姐直到周五上午才现身优曼来办离职，中午全部门一起在公司附近吃了饭，开了个小型欢送宴会。吃饭间，慧琳姐很兴奋的样子，一直说个不停，不断地分享着自己即将开启的旅行等事宜，龚丹就很内敛地坐着，吃到一半儿，龚丹说余总要找自己开会聊事情，就草草离开饭局回公司了。
待龚丹离开后，慧琳姐又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嘱咐大家，天晴虽然伤心但也不耽误她大口干饭，还忍不住让慧琳姐加了个菜，反正公司报销，不吃白不吃。她前几天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现在好像早已消化掉了这些情绪，跟个没事人一样大口干饭。就这样，大家坐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一顿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午饭......
吃完饭，慧琳姐跟大家抱了抱做了最终的告别，潇洒开车离去。这时候，天晴鼻子开始变得酸酸的，她刚刚是靠食物去压抑情绪，被拥抱后那股子难受劲儿压不住了......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天晴落在队伍后面，两个姐姐和行政走在前面聊着八卦，天晴没插话，只是慢慢地走在队伍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在队伍里，身边还有其他的姐姐们在，她却觉得很孤独......
刚回到办公室，正巧碰上龚丹使唤保洁阿姨把慧琳姐遗留的东西全扔了，又让阿姨把慧琳姐坐过的工位全擦一遍且拿酒精喷了喷消毒。三个臭皮匠看到这个架势，都不敢多嘴，尴尬地打开电脑假装忙工作。
午休结束后，龚丹马不停蹄地召集大家开周会，时间太紧凑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周报，芳芳姐和晓春姐隐晦t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抱上电脑跟着龚丹往会议室走去。
会议上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三个臭皮匠汇报的，他们只需要听着龚丹单方面发号施令，“C公司的PHEV项目是公司重中之重的项目，需要尽快落地该项目的人员招聘工作，Grace近期抓点紧。”
“我插一句，听说C项目都没有签合同，确定会稳定吗？现在大量扩招，万一C项目也跟A项目一样可咋办？”芳芳姐对此有疑虑。
“老板们说应该问题不大，客户对我们的方案很满意。”
呵呵，他们每次都说“客户很满意”。
“接下来跟大家讲一下，我们部门之后的工作方向”龚丹边说边投屏PPT，“主要从吸引人才、留任人才、管理力提升、组织效能、文化传承，五个方面进行改善......最近需要大家一起做的事情有：人才盘点、职级梳理、上半年的绩效考评整理、组织诊断、员工满意度调查问卷，我会邮件发大家模板，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即可，DDL是月底......只有好好的完成这些事情，我才能给公司准确把脉，我才能针对问题开出适合优曼的药方，大家一定要做好以上工作。”
三个臭皮匠沉默无言。
“还有就是，我们会把耀晥科技的集团OA流程引入作为我们公司的OA系统。大概下周吧，集团IT会过来给大家培训，有需求的话跟他们直接沟通即可，这件事由芳芳来负责......”
“可是走集团OA的话，那可就是完全把公司的老底交上去了哇？余总真的愿意吗？就这么全透明给耀晥科技？”
“这个我会本周跟他汇报的。其实，集团的OA系统挺好用的，到时候你做薪资也会省很多 事，对我们公司集团化、规模化来说是一件好事，能在办公流程上提高效率，特别是对我们部门来说是利好的。余总很理性的，不会反对的，下周我会通知大家培训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三个臭皮匠不吭声。
“贾总这边的三个offer已经批复了，下周候选人们就要入职了，级别都很高，Grace你记得跟紧点哦。”
“哎呀总算落地了，我办事你放心！我一向对我手上的候选人很负责的，跟这三位也是一直密切互动，我稍后把offer发掉，下周他们肯定能按时入职的。”晓春姐一脸开心。
三个臭皮匠听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开始搞改革了。唉，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刻不得闲。
开完会之后，晓春姐喝着咖啡，跟天晴私下说，“她跟你1on1谈的怎么样？”
“还行吧，我就把我的工作汇报了一下，她让我继续努力。”
“你瞧见今天下午这阵势了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嘴上说是我们部门的主要工作方向，其实都是她的工作KPI，让我们帮她做完形填空，她收割我们的成果好去汇报呢。”
领导们都是这样哇，把自己的工作分割成多个模块，分给下属们去完成。领导呢，就是个缝纫工，等下属交上来周报、月报、季度报之后，她汇总到一起，递给余总一张合成的答卷罢了。没啥好抱怨的，天下乌鸦一般黑，领导们都这样......
“我跟她1on1的时候直接挑明了，我的诉求就是加薪。她对我一顿pua，让我要继续好好干，我这一年从头到尾好好干，结果年底换了个新领导，把我之前的努力就这么抹去了，我找谁说理去哇？反正公司也B轮了，也到下半年调薪期了，我已经跟她明确表达了我的诉求，如果不给我加薪的话，那我就躺平......”
天晴默默地听着。
“你说好笑吧，快年底了，老领导离职了，这之前，我们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现在突然来了个新领导，在调薪的节骨眼上，她把自己的工作全都切割给我们来干，我们又得重新来过，被她拿捏。反正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不给我涨薪的话，我就躺平，到时候大家一起躺平得了，没劲，干多干少都那点钱，没意思。唉，我就混混日子等退休得了，也就再熬几年就行了......”
天晴很奇怪，晓春姐一向对薪资话题很敏感的，之前都不怎么讨论的，今天算是喋喋不休起来了。
“天晴，你帮我催一下杨总，让他批一下我这两周的小时假吧，还有我部门下属的病假，人都休完了，但是杨总还没审批通过，你帮我们问问杨总怎么回事呀？”
“对呀，我说最近怎么没见到你的小时假审批最终抄送给我呢，原来是杨总还没通过哇？我瞅瞅。”
都快要周末了，周五下班前，麻烦事却一桩接着一桩发生......
唉，系统部门的员工们都是提前请的假，天晴也第一时间审批通过了，项目经理等环节也都通过了，怎么就卡在杨总这了呢？难道是他还不懂怎么用公司的审批系统？可是已经教过他了呀......
待天晴打开审批系统发现，杨总并不是不知道此事，每个请假审批都显示杨总已阅，他这是忙忘了？
“嗨，杨总下午好，近期我们hr部门要开始做本月的薪资了，现在该审员工们的考勤了。我发现系统部门有几位员工的假单您还没审批通过，大概是您忙忘了，麻烦最近有空的话批一下哈，谢谢配合。”天晴在飞书上给杨旗留了言。
“我知道，我看过他们的假条，没批的那几个，意思就是我不通过。”
这句话一出现在对话框里，可把天晴整蒙了。你不批，又有什么用？员工都休完假了，不批又能怎么样呢？
“为什么呢？就算您不批，员工也已经休完假了呀？”
“我说过了请假要提前一周汇报，他们没按我的流程来，影响了部门工作安排，不予批准，你们hr看着办吧。”
天晴瞬间火大，你个臭秃瓢，摆什么架子，大家都是提前一天才知道你要入职，有些人的假早就提申请了，要怎么提前一周给你汇报呢？真好笑，有点小权力，就喜欢为难这些底层打工人，这是什么无良上位者的通病啊！真能装！真搞笑！
“您入职的比较突然，有些员工的假单是之前就提申请了的，大明的虽说是最近提的，但是他家中确实有不方便的情况，需要每天请个小时假的，请谅解，麻烦这次的就给点通过吧，员工这边，我也会跟他们强调您的规矩的。”
对方已读不回，假单还是没批。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被这个傻X秃瓢搞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从脚底板蹿到了天灵盖，天晴真想跟他当面吵架，但是今天是周五，都要下班了，懒得跟他掰扯，天晴只好跟芳芳报备了这件事情，也跟龚丹稍稍提了一下，安抚了大明的情绪，说自己下周会跟进。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旧的权力局面解构，权力桌游上的新人物们开始登场。乱糟糟，优曼现在处于新旧交替的混沌时期中，不知后续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