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所来何事？请恕今夜守灵为大——”
　　没等安凉月说完，戚长华径自走上前去，将一些黄白纸物投入炭火之中。
　　安凉月定睛一瞧，几乎惊出声来。
　　“你这是——”
　　戚长华原本一身白衣，这会儿更换了满身的麻孝之物。
　　“我来给安族长守灵。”
　　他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睡得正香的安云延，眼中掠过一抹无奈的感伤。
　　安牧雄膝下三子已亡，四子又是这样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他作为安凉月的夫君，安牧雄的女婿，理应代其子尽其孝。
　　“明夜上仙开什么玩笑？”
　　安凉月冷冷开口：“你与安族长又非亲故，你有什么立场为他在这里披麻戴孝？更何况，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不觉得是对亡者的一种亵渎么？”
　　戚长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沉默良久后，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他戴这面具本来就是不想让安牧雄认出来的，其余见过他的族人，这四十年间早已死的死老的老，不太可能再将他认出来了。
　　如今安牧雄撒手西归，他自嘲自己到最后都没有忏悔的勇气。
　　而之前他更害怕的是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这些伏羲族的人，还会相信他的话，乖乖回迁向北，远离接下来的是非之刻么？
　　安凉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神情一瞬恍惚。
　　人间十六载，但对她的记忆来说，一剑穿心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即使是戚长华的一夜白头，也无法让她从那男人绝情的一幕中疗愈出身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她终究还是想不明白，天界这几个月时间里，戚长华究竟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丝毫没有生气和光芒，为什么他一夜白头，脸颊消瘦。
　　是因为心心念念的梅朝颜转世，最后依然被证明只是一只不怀好意的偃妖，这才让他万念俱灰么？
　　“如果我说，我......是安族长的一位......故人。”
　　戚长华虔诚地走上棺前，撩开衣襟，行跪拜礼。
　　他持着手里的三根香烛，向安牧雄磕了三个头。
　　“你认识他女儿？”
　　安凉月偏开脸，并不想去看戚长华的表情。
　　亲手杀了他女儿的凶手，这一刻做着所谓替人尽孝的粉墨之戏，真是讽刺。
　　“算是吧。”
　　提及安凉月的一瞬间，戚长华的眼中微微烁了一下光。
　　“你就当我是他女儿的故人。”
　　“她没有故人的。”
　　安凉月暗讽一句，垂开双眸。
　　“伏羲一族人尽皆知，说上一任灵女明明是数百年来天分最高，法力最强的。可她却没有成为族史上的光荣，反而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修仙问道的男人后，抛弃了族人，一个人到仙界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后来因为那个男人移情别恋了自己的师妹，将她抛弃，并迁怒一族人都放逐至东海。”
　　“我从小被叔叔伯伯们教养着长大，他们都跟我说，千万不要像那个月儿姨姨一样。忘了自己从哪来的，该做什么。如今宗庙的祠堂里，历代灵女的塑像都排在那里，只有月灵女的那一尊，脸都被人抹去了。他们说，她不配供在那里。”
　　听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字一句的叙述，戚长华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挖了一下，灼烫的炭火被灌进去，疼到呼吸都要静止了。
　　“小妹妹，你们都......听说过她的事？”
　　“是，她是伏羲一族的耻辱。”安凉月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是她害了我们大家流放四十年，她甚至都没有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为大家说上一句公道话。”
　　“不是的！”
　　戚长华突然失控吼道，一把抓住眼前女孩的肩膀。
　　他双目炽烈，腮上一阵阵抽搐着：“你听好了，我告诉你，安凉月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的。她......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
　　“尽全力？”安凉月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情绪越发失控的男人，蓦地一把将他推开：“她做了什么？尽全力护着一个根本不珍惜她的男人，尽全力耗尽生命为了那个男人去饲养一棵狗屁神树？还是尽全力死在人家的手里，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她的家人族人？”
　　安凉月恨透了当初的自己。
　　她为什么不更早一点逃离那个男人的身边？
　　她从来没有想过，屈居东海的族人们竟然已经沦落到了一家只能留一个，这样悲惨的境地。
　　甚至连两个正值青少年的双生兄弟，都不能双双保全。
　　她风光大嫁的那天，数千只仙鹤从天而降。
　　戚长华曾拉着她的手，对阿爹和兄长们承诺，他会一生一世对她好，会护佑她的族人长盛不衰。
　　可最后，因为梅朝颜的死，她和他们，在他戚长华的眼里，命比蝼蚁贱。
　　“你......知道很多她的事。”
　　戚长华颓然松开手，一步一晃地退开身去。
　　“她离开的时候，你应该才刚刚出生，是说跟你讲了这么对......关于她的事？”
　　安凉月偏开双眼，沉默数臾：“没有谁，我是伏羲族的灵女，只要认真修行，对前代灵女有所感应，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原来如此。”
　　戚长华施施然转开头，似有那么浅浅的一瞬，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吓到了。
　　她，不可能的吧。
　　这时候，睡在灵堂前的四子安云延突然醒了。
　　他时而疯癫时而又意识清醒，看到站在自己父亲灵前的戚长华，登时大惊不已。
　　“是你！是你！你是坏人！是你放出猛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