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乃钟鸣鼎食之家,素重诗书礼仪,所以苏荷从小便被嬷嬷一口一个妇容,一口一个妇德地教着。
苏家女儿本是只需学些《女四书》、《列女传》、《妒妇记》之类,可苏荷却不满足于此,常常偷溜去大哥的书房,看些男人的书,为此,她小时候没少被嬷嬷说教。
苏荷幼时最喜穿红色印花袄,一张嫩生生的小脸窝在红袄狐毛领上,甚是白净可爱。
可嬷嬷一想到这孩子竟然敢去看《战国策》、《孙子兵法》,不由叹气“将来是个祸害人的主儿。”
大家都以为苏荷日后会生祸端,所以对她的规劝更为上心。
十二岁那年,苏家与汝阳侯府定亲,苏府特意找了两个宫里的教习嬷嬷来管束她。
谁也没想到,一个好好的侯府夫人培养好了,小侯爷却没了。
可惜苏荷大好的年纪,还没见过夫君一面,就成了上京最年轻的望门寡。这也是侯府众人善待她的原因——同情。
所以当苏荷向老夫人提出要回苏府的要求时,老夫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离开前,老夫人还嫌弃她穿得素净,给她别了一支鸾凤金钗。
“这是宫里的玩意儿,本意‘琴瑟和鸣’,想着大婚时候给你,可惜没那个机会。你回去,就别穿如今这样素净了,好歹过了丧期,叫人笑话。”
“是,多谢祖母。”
因为守寡的缘故,苏荷不过一十八岁,却满身素缟,头上不戴任何饰品,可那身极淡的素服配上她粉雕玉琢的娇颜,却别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风采,见之忘俗。
白腰带紧紧勾着她盈盈腰身,不堪一握,显得有弱柳扶风之态,惹得老夫人心疼不已。
“终究是我们汝阳侯府误了你。若是日后你要改嫁,也随你去了。”
苏荷大骇,“祖母哪里的话,我既嫁入侯府,便是侯府的人。若祖母愿意,荷儿一直陪着你。”
从秉承父意嫁入侯府那日起,苏荷便明白,苏府的名声比她的一生都重要。
父亲用她后半生的幸福,为苏家博了一个“恪守妇德”的贞节牌坊。
“好孩子。”
老夫人眼泛泪花,作势要抹眼泪,赶紧被旁边的常嬷嬷劝住,“老太太快别伤心了,夫人还赶着去苏府处理大事呢。”
“也对也对,好孩子快去吧。”
离开老夫人处,苏荷却难安心。
她知道侯府善待于她,可若是出了差错,这几分善心便会成为更有力的武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马车上,苏荷闭目养神,夏竹见状,赶忙问起,“姑娘累了吗?”
“不累,”苏荷睁开眼,素手扶起车帘一角,淡淡望着街上如流水般的行人和商贩,“我若嫁于贩夫走卒如何?”
“姑娘别说笑了,你是侯府夫人,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饶是我们,也自是不愿嫁于贩夫走卒,草草一生的。”
“为何?”苏荷来了兴趣。
“我娘说,要嫁就嫁读书人。日后他考取功名,我就成了进士娘子。不过我倒不在意那些,只求真心,不求富贵。”
好一个只求真心,不求富贵。
苏荷放下车帘,似乎明白了什么。
到了苏府,夏竹帮忙打起轿帘,扶苏荷下了马车。
台矶之上,站着几个陌生的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夫人还念叨着姑娘呢,说这事只有姑娘能办。”
苏荷淡淡一笑,眼神示意夏竹给这几个丫头一些碎银。
夏竹借机跟几位丫头套近乎,“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来找我们大姑娘。”
丫头们收了银子,心里高兴,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原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春桃姐姐去大姑娘闺房取东西的时候,碰见大少爷了。”
“不知怎么的,二人手牵一块儿去了,被公主撞了个正着。现下公主正拿着剑,说要砍了春桃的脑袋呢。”
苏荷心里一紧,面上也有些严肃,那些丫头放佛说错话一般胆怯地噤住了声。
进了公主院,苏荷才真切感受到哥哥为何不喜公主作派。
入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走廊,当中还有穿堂,地上放了个苏荷从没见过的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两间厅堂,厅后是大红色的正房,雕梁画栋,门楣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苏荷刚模模糊糊看见院里几个矗立的人影,一把闪着寒光的剑锋就对准了她。
“就是你,是你叫的婢女回来爬主子的床。你们兄妹真当我好欺负。”
朝云看见苏荷的第一眼火气更盛了。
苏扶看见苏荷愣了一瞬,随即马上冲过来将妹妹拉在身后。
见苏扶上前,朝云也怕误伤了他,咬牙切齿把剑扔在了地上。
“公主你别太过分了,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与春桃清清白白。你不要捕风捉影,纠缠不休。”
苏荷看了看双颊通红,发丝凌乱的春桃,又仔细看了看这位只有大婚时遥遥一见的嫂子。
公主头戴金丝八宝攒珠发髻,精致地挽着朝阳五彩珍珠钗,项上戴着赤金蛇圈,身上穿着大红金钱蟒花样的衣裙,奢华贵气,可惜与她如今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格格不入。
公主一双凌厉美艳的凤眼似乎对在场的每个人都含有怨恨。
“公主可看清楚了?”
苏荷没有道歉,而是从容问了一句。
“怎么会不清楚?我听说苏扶一回来就去了你的闺房,便连忙跑过去想见他一面,没想到看见他们二人竟搂搂抱抱,欲行不轨之事!”
苏荷望向春桃,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苏荷又看了一眼欲说还休的哥哥,心下了然,不免失落。
“看吧,我就说他们二人之间暗渡陈仓,怕是连你也不清楚吧。”
“公主想如何?”
苏荷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便趁人不备溜出去搬救兵了。
“我要杖毙这个贱蹄子,看以后谁还敢勾引驸马!”
此言一出,春桃吓得立马瘫软,连滚带爬拉住苏荷的裤脚。
“姑娘你帮帮我,我是真心爱慕大公子的。今天是我主动勾引大公子的,大公子什么都没做,是我不知礼数,是我痴心妄想了,要怪就怪我,千万不要怪大公子。”
公主此前在府里横行霸道,春桃也早有耳闻,她是真怕自己小命今日就丢在这儿了。
若不是受了多年女德教养,苏荷此时也想给春桃一巴掌。她真想不到日日在她跟前伺候的人,竟然如此蠢笨。
既然苏扶一口咬定两人清白,这事不过闹一时也就过去了,如今春桃却亲口承认二人之间有情,这才叫骑虎难下。
夏竹在旁边迅速理清了思路,赶紧朝春桃微微摇头,叫她无须多言。
可已经上头的春桃哪管得了这么多,她觉得自己命运的转折点就在这刻了。
“哪怕是妾,哪怕是通房,我只要跟在大公子身边就好,求求姑娘成全我一片痴心。”
春桃涕泗横流,磕头如捣蒜,让一旁围着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动容。
“蠢货!”
突然一声雄浑有力的女声传来,紧接着有下人报,“苏夫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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