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承站起身，往角落缩了缩。
施云歌气色不错。
小建中汤对症下药，他两个月不间断的头疼，居然在喝了两天药就差不多好了。
他连续喝了四天，确定头疼痊愈，这才上楼。
“我信了你的话，你才是颜家的小神医。”施云歌说，漆黑眸色深邃。
陆文承很想趁机说，“颜菀菀没有医术的，我才有”，挑拨离间一番。
然而，她又没把握，她根本不知道施云歌对颜菀菀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她怕弄巧成拙。
她沉吟一瞬，只是道：“我不是奸细。”
“你不是，已经审出来了。”施云歌笑了笑。
“那我可以回家吗？”陆文承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急切。
施云歌那深黑色的眸子一紧，有点不悦。
这么想离开他？
“对，你得问过你丈夫、你婆婆，才能来陪我。”他似才想起来，“真麻烦，现在都是民主政府了，不是提出婚嫁自由？”
陆文承死死攥紧手指。
“……若他们不同意呢？”
“那自然叫他们家破人亡。到时候，你自己跪地求我睡你。”他笑了笑。
瞳仁中，似有阴森森的芒。
陆文承腿有点发软。
她到底不是真的十七岁，她知晓世事艰险。
军阀掌权，生杀予夺，还不是全凭他心意？
陆文承只是不懂，命运到底和她开了什么样子的玩笑。
为何重生了，她从一种苦难掉入另一种险地？
“我治好了你。”陆文承身子轻微发抖，“你不能这样无良。”
施云歌觉得好玩。
他上前搂抱了她。
她挣脱不开，偏开脸。
男人带着烟草味的灼热呼吸，喷在她脸侧，烫得她无处可逃。
施云歌轻轻吮吸了下她耳垂。
陆文承耳垂最敏感，她浑身颤抖，拼了命想要躲开。
他早已预料，一手托住她后颈，强迫她转过脸，凑近他的唇。
吻上她，淡淡乌药的清香，这是她的气息，令他上瘾。
施云歌像是在路边随意走路，突然见到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
此刻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他吻着，唇在她面颊游曳，又吻她精致下颌、纤细雪颈。
雪颈太嫩，柔软微凉，施云歌在这一瞬间，恨不能吃了她。
他牙齿，不轻不重在她雪颈摩挲，微微用了点力气，留下一个很清晰的牙印。
松开时，她不知是动情还是生气，雪色面孔发红。
红潮之下，那张脸越发绮靡。
陆文承的眼睛很水灵，而饱满的樱桃唇，唇角是天然上翘的。
故而她哪怕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那双眼水盈盈的，也是似笑非笑，像在勾搭人。
天生的妖精。
施云歌的学识不太够，他只能想到“妖媚天成”这四个字，太适合陆文承了。
她丈夫，肯定没日没夜想死在她身上。
施云歌想到这里，心口一窒，竟有点不太高兴。
一想到她回去，夜晚红账内，她衣衫剥落时，另一个男人宽大手掌握住她的细腰，施云歌不由冒火。
“陆文承，陪我三个月，你又不亏。”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三个月后，你就是官太太了，你丈夫会发达的。”
陆文承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衬衫。
她的颤抖更强烈。
她想要姜寺峤死，而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去给他换高位。
她是堂堂正正的颜家嫡小姐，不是风尘女。
“我不愿意。”她扬起脸，“我不愿意做官太太，我也不想跟你。少帅，你杀了我。”
这句话说出口，她释然了。
不如死了。
反正已经死了一回，活着到底图什么呢？
她没有快乐过一天。
这世上，除了祖父母，再也无人珍重她。
人活着，得有尊严，她陆文承靠医术赚钱、赚体面，她活得很光彩，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娼妓？
“你杀了我吧。”陆文承重复，“杀人对于你而言，家常便饭。我活着，我就不愿意跟你。”
施云歌的眸色发紧。
他冷冷一笑，将她推开。
“不识好歹。”他看着她，“一个女人，别太高看自己。”
“是，我低贱。可低贱的人，也不愿意落成娼。”陆文承说，“我宁可清清白白去死。”
施云歌顿时感觉很扫兴。
浓艳娇滴的小少妇，的确可爱，似一块香醇的肉，令人垂涎。
但讲起了贞洁烈女、谈起了清白，顿时变得索然无味，比馊饭还要叫人倒胃口。
施云歌什么女人没有？
他随意释放一点善意，那些女人拼了命扑向他。
他犯得着看一个女人在他面前竖贞洁牌坊？
“回去吧。”施云歌道。
他先出去了。
他还没吃到，小点心变成了硬石头，多少有点令人不爽。
他的副官长送陆文承回家。
“去颜公馆。”陆文承说。
副官长白白净净的，笑呵呵：“好。我认识路。”
这位副官长叫唐白，他是施云歌乳娘的儿子，一直跟在施云歌身边。
施云歌成了督军，副官长唐白就是军政府的总参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文承结识了他太太，时常出入他府邸。
唐太太对陆文承特别好，是陆文承唯一的朋友。
陆文承那时候还想，要是自己的药铺实在保不住，她去求唐太太。可惜，尚未来得及，她就被亲儿子气死了。
陆文承多看了他两眼。
副官长笑了笑：“颜小姐是哪里人？”
“就是宜城人。”陆文承道，又纠正他，“副官长，我是姜家的四少奶奶。”
副官长没反驳，又问她：“四少奶奶，你在广城生活过吗？”
陆文承微愣。
颜菀菀和施云歌是在广城结缘的，为什么要也问她去没去过广城？
她没有去过。
祖父送回广城原籍安葬，陆文承一直很想去他坟头上柱香。
但她几个月前生了一场病，病得挺严重。病中很多记忆都模模糊糊的，就没有去成。
“没有。”陆文承如实回答。
副官长转颐看了眼她，有点失望。
她应该不是少帅要找的那个“阿云”。
少帅自己也说不像，因为陆文承肤白胜雪，而少帅视力模糊时候看到的“阿云”，皮肤黝黑。
“四少奶奶，你为什么很喜欢用乌药？”副官长又问。
陆文承想到在牢房里，施云歌初次见面就吻她，因为她呼吸里有乌药清香。
“乌药有很多好处。”陆文承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只是那天凑巧用了药粉刷牙。”
副官长不再问什么。
陆文承在颜公馆东南角门下了车，小跑着敲门。
守门的婆子，是祖母的人，见状微讶。
“孙妈，我……”
婆子拉了她进来，冲她嘘了声：“快进去。”
陆文承一低头，快步进了角门。
穿过一小院落，她去了祖母的正院。
祖母跪在佛前。
瞧见她回来，祖母舒了口气，眼中担忧浓郁渐渐化开：“你这孩子！”
“祖母，我……我遇到了一点事。”
“回来就好。”祖母握紧她的手，“姜家来寻你，我说你受了委屈，留在娘家陪我念佛。”
陆文承心中感激不已。
她消失了整整四天。
“姜家没有再来？”
“没有。”祖母意味深长，“珠珠儿，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怎么不像你姆妈口中那么好？”
陆文承在这个瞬间，很想把什么都告诉祖母。
告诉祖母，她继母是如何哄骗她，又是如何联合姜太太，设计姜寺峤毁了她清誉，威逼她嫁给一个庶子。
但不能。
祖母会气死，老人家身体很不好，多年不管事了。
命运，要自己去争。
陆文承要自己去斗。
她要让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娶她进门容易。姜家不脱一层皮，她是不会走的。
“姜家，还可以的。”陆文承道，“祖母，我能过好，您放心吧。”
我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