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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郊的居民区旁临时搭建了十几座帐篷,暂时收纳了从罗维穆撤退而来的这两百多人。
  这一次撤退意外地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大家的精神都很差,低落,焦虑,紧张,各种情绪如厚厚的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顾潇穿过愁云惨雾的人群,走到一位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和别人说了几句话,转过头一看,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小顾,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工,我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来吧,我也正好想和你谈谈。”
  进了帐篷,李工示意顾潇坐下,拿出一个战备包放到她面前,沉痛地叹了口气。
  “小顾啊,段云念的事,我们大家都很痛心,这里是她的遗物,在车上找到的……因为对方是雇佣军,这边政府明确表示很难追责,在我们的施压下,他们才交出了两名擅自下开火命令的政府军指挥官……目前为止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了。”
  “只是这样了……”
  顾潇悲戚地念着这无奈无力的几个字,心里涌起莫名的愤怒。
  那么多条鲜活无辜的人命,寥寥几个字,多么的微不足道,炮火的疯狂下,性命连草芥都不如。
  翻开段云念的战备包,一部没电的旧手机,已经见底的水瓶,用了一半的保湿啫喱,两包压缩饼干,两个药瓶,是治疗焦虑失眠的药物和复合维生素,还有一本小册子,是段云念在这个地方几年来的工作笔记,还有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的专业书,《现代翻译理论》。
  顾潇看着这些东西,不知不觉眼眶又湿了,喉头像是堵着什么,哽咽得生疼。
  找来找去,似乎还少了什么。
  “李工,段师姐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没有落下什么?”
  “本来还有她的护照,就在你来找我之前,她的未婚夫拿走了,而且只拿了这一样,也是奇怪......”
  “段师姐的未婚夫?”
  顾潇这才想起,脖子上还挂着段云念给她的项链,于是急忙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走了多久了?”
  “没多久,应该还没走远,怎么了?”
  顾潇来不及回答,掉头急急地跑了出来,向着城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城里的大街小巷没有多少人,跑出了很远,并没有见到穿着迷彩,肩上印着 UN 徽章的维和军人,前面不远就是若卡穆城的进出哨卡,处在政府军的控制戒严下,为了保证安全,城里的人暂时出不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只有维和部队和红十字会的救济车辆可以凭证件和官方许可通行。
  顾潇只得停下脚步,懊恼地看着前面出不去的道路,双手撑着酸痛的膝盖,大口地不停喘气。
  和段云念相处了五个月之久,关于她未婚夫,也仅仅只知道身份是维和军人,而维和部队每个月都会换防到另外的地方驻守,什么信息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人无疑于在无垠沙漠中寻找一滴水,无奈又绝望。
  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很久,顾潇这才施施然转身往回走。
  回到营地,李工又把她叫了去。
  “小顾,刚才我接到了电话,领导的意思是,让你跟着下个星期退场的那一批人一起回国。”
  “回国?可是我才来了五个月。”
  “经过这一次的事,领导很担心你的身心状态,不好再强人所难继续留你在这里工作,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国好好休养身体,调整调整心情。”
  “李工,我没事,我不需要休养。”
  “这种应激事件带来的伤害,可能现在你还觉察不到......” 李工走到门口,往外面看了看, “但在某个时间,看到某个场景的时候,就像啪地一下就打开了大脑的开关,那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顾潇默然,理智上她很清楚李工说得没错,即便是在白天,只要一闭上眼,面前就会浮现段云念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她临终时的话,她的眼神,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心里那团名为恐惧和痛苦的阴影只会越来越暗,越来越大,直到把人吞没。
  可是,如果现在回国,段云念临终对她的嘱托该怎么办?她的未婚夫兴许还在寻找这条项链。
  “李工,您认识段师姐的未婚夫吗?”
  “我没有见过,赵工认识,带他过来领东西的时候做了登记,你要找他?”
  “嗯,段师姐临终……托我带个东西给他。”
  “好,我给你找找记录。”
  李工弯腰从桌下抽屉取出一本登记簿,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行给顾潇看,“签名的是……何凛。”
  听到这个名字,顾潇像是在梦中被突然惊醒,蓦地怔了一下,慌忙拿过登记簿来看,果然是“何凛”两个字,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是那个在沙漠里开枪救了她一命的何凛吗?原来,他是段云念的未婚夫……
  看着这个名字,顾潇有些茫然失措。
  火热干燥的空气涌入鼻腔,撕裂般的灼烧痛感从喉头蔓延到了心底。
  若卡穆维和部队国际营区,一栋三层小楼,外面成片的一排排活动板房,中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作为日常训练和会议的用途,再外面是足足有两人高的高压电网,每五十米设置一个二十四小时哨卡,把整个营区保护得水泄不通。
  沈岳等了很久,才见何凛从楼里出来,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是什么表情,手上拿着一个牛皮档案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怎么去了这么久,上面怎么说?”
  沈岳急切地迎上去,看着何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脸,“你的退伍申请早就批准了,就算现在情况有变,怎么也是让你回原来的特战队去......哎,你拿的什么东西?不会真的给你了吧……”
  何凛把纸袋拍到沈岳胸膛上,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沈岳怔了怔,连忙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只看了一眼又立刻放回了去,狠狠地跺了下脚,朝着何凛的背影大声喊道:“喂,何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上面同意的,我只知道云念姐在天之灵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为了她这么做的!”
  何凛蓦地站住了,半晌,他缓缓侧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沈岳说:“你不是一定要和我去。”
  沈岳紧皱着眉,很无奈地看着手上的档案袋,走过来拍了下何凛的肩膀。
  “除了我这个大冤种,你还能找到谁和你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呢,谁叫云念姐生前……我还欠着她一份情。”
  “不只是为了云念。”
  “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咱们这次就新仇旧恨和他们一起算,这口气也憋了好些年了......”
  沈岳摘下帽子,拂去帽徽上沾染的灰尘,感慨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边气候怎么样……不过再差也差不过这里了吧?”
  “全年潮湿,常下雨。”
  “哟呵,两个极端,有点意思......”
  沈岳笑着,重新戴上帽子,郑重地正了正帽檐。
  何凛仰头看向东北方向,烈日当空,视野所及只见刺眼的阳光,连一朵云都不曾飘过这片天空,就像他此刻的心,空空如也。
  七天后,简单的退伍仪式结束,何凛和沈岳就登上了离开的专车。
  与此同时,顾潇也坐上了由政府军亲自护送的大巴车,一日一夜,驶出了这片沙漠,顺利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这些天来,她的心里没有一刻是宁静的,那些莫名的千头万绪搅扰得她身心都疲惫至极。
  手里握着段云念留下的项链,看着舷窗外的机翼,似乎这样才能有片刻的安心。
  顾潇没有察觉,就在她的前面隔着四排座位,何凛静静地看着护照上段云念的照片,失神的双眼如死水一般平静无澜,黯淡得浑浊不清。
  飞机起飞,离地面越来越远,很快,便只见一块块斑驳的黄色,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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