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紧张的气氛更是被秦羽一句话拉入谷底,沉闷而森寒。
无论是对于秦家或是李猎户,秦玉青都有恨,但不敢表露出来。
母亲向来看重她,即使知道她亲生父亲用如此恶劣的手段,把真千金秦羽掉包,害其流落市井历经磨难,还担着妓子养大的坏名声也不曾对她恶言相向,更严令所有秦家人都不许提起李猎户一事。
秦羽回府后不说要跟她一争高下,但心心念念融入秦府却四处碰壁,诸多怨言就是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是什么改变了她?
秦玉青心里涌起大浪,僵硬地转身,委屈又惊慌地看着秦羽,编好的千言万语,却在她平静如深潭的目光注视下,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这不是秦羽,秦羽向来心浮气躁、行为孟浪,心思全写在脸上,随便一唬便失了分寸,像只蛮牛横冲直撞。
“你是谁?”秦玉青鬼使神差问出这话,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圆场:“你是我长姐,是我冒失了,请长姐见谅。”
秦羽心想这李玉青作为宅斗高手的道行还不错,言行与举止配合得当,任谁看了都想不到清风明月般的李玉青后来在怀王伏诛,满门发配边戍时,会为了逃罪而勾引随行监察使。
陆锦年监控着一切,却让李玉青逃走了。她气不过,非要陆锦年杀掉李玉青,居然让他嫌弃她没长脑子。后来陆锦年说,让人囫囵活着,每每想到当年被掉包磋磨成垃圾的人现在竟然高居庙堂,掌控大楚,是何等锥心刺骨?
秦羽受教了,可是她想换个方式,没理秦玉青而是侧头望向秦惜玉,“服不服?”
若再过半柱香,秦惜玉脸上不说落疤,但给茶盅砸伤的额头肯定会留个浅印子。白芷机灵地折了半柱香点上。
秦惜玉惘然地瞅着秦羽,只觉陌生人似的,就连玉青姐姐也帮不了她脱身?她越想越委屈又不服气,怒道:“你个臭妓子也配问我服不服,你问流民野人去吧,看他们服你床上的媚功不!”
秦玉青抿唇,这话听tຊ着太舒坦了,总有些大快人心的嘴替。
秦惜晴甚至笑出了声。
秦羽撩起眼皮望向外头的秦惜晴,刀光剑影;因高烧越发嘶哑的嗓音,像刀刃划过地面,刺耳又慑人:“秦惜晴,我给你个机会。”
“什么?”秦惜晴是个精的,不敢硬碰硬了,耐着性子回应。
秦羽慢悠悠地问:“你听清楚刚才秦惜玉说什么了吗?”
以前她确实是个急性子,一撩就炸那种,陆锦年,愣是把她打造成能把“铁杵磨成针”的怪物。
秦惜晴倏然觉得有几分凉意,疑虑地望向门外头,大风呼呼刮得海棠树叶沙沙响,是天气冷。
“听到又如何,听不清楚又如何?”
秦羽换了一个坐姿,悠闲地倚在帘子上,秦玉青的帘子用漂亮的珠玉所制,而她的却是素棉麻。
她看着秦惜晴,略显苍白的朱颜未见起伏,乌黑修长的眉宇下一双炯炯凤眼却充满难言的侵略性,“若听清楚了,允你帮我做证,我可以饶恕你打烂御赐玉如意却栽到我身上那事。”
喜鹊就是因为这事给活活打死,春莺给吓成失心疯,才调了白芷和麦冬来,直到她穷途末路进宫求生,身边一共死了五个丫鬟!刘皇后还以此为筏子在她进宫当日,召来道长给她驱魔去秽,足足关了七七四十九日暗室,才将她放出去!
恨?怎一个字了得。
秦惜晴如坠冰窖,秦羽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她做的局天衣无缝,连祖母都查不出来,秦羽这蠢货是想讹她吧?简直痴心妄想!
“祖母已经定论之事,你就是有那指白为黑的野心,可你有那能耐吗?蠢就藏起来,非要显摆给人看轻。”
人证物证早没了。
秦羽想起秦府内最是贵气庄重的老夫人章氏,正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坐稳太后一位后,克制着自己没有血洗秦氏内院,然而陆锦年那阉人却又笑她妇人之仁!
秦惜晴以为她虚了,飞快稳住情绪,冷笑道:“我劝你见好就收,莫要害了惜玉,即使她是个庶出的,但记在伯母名下,和嫡出大同小异。”
秦惜玉急得团团转,她可不想毁容,“救我出去,好姐姐。”她咿咿吖吖说着。
秦惜晴推了推秦玉青,示意她一起出力,他们为着救人,使点强硬手段也不为过,再说是秦羽有错在先,到了祖母跟前也无可厚非。
秦玉青做事滴水不漏,自是劝秦惜晴冷静。
秦羽从妆台里摸了一片金叶子,递给麦冬,“拿去后厨给白桃,无论她来不来惊鸿苑,金叶子都归她。”
白桃知晓秦惜晴打碎玉如意的来龙去脉,秦惜晴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发卖了一个婆子,着意人牙行送出去然后下死手,但那婆子逃跑了,白桃知道人在哪里。
这是秦羽上一世当上太后,暗示老夫人她当年经受了冤屈,秦家多多少少要有点表示后,老夫人亲自查处,并钜细无遗禀报于她。
秦惜晴眼珠子骨碌一转,虽然她不晓得白桃知道什么,但秦羽这架势真的耐人寻味,她可不敢冒险,比起打碎御赐玉如意,嫁祸嫡长女一事更严重,若揭了出去,她怕是会给父母扔到外地嫁个县城小官,再也无法回到京城。
有了此顾虑,秦惜晴话锋一转,义正严辞地说:“惜玉妹妹,你也老大不小了,怎敢出口中伤你长姐?”
秦羽还是佩服秦惜晴的,是个场面人,说话总给有利用价值的人留有余地。
然而这一世,她才是主宰!
“接下来你是要让秦惜玉随便道个歉,然后大家各自散去吗?”
秦惜晴讪笑几声,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秦玉青,忽然有些看不上她,给秦羽唬几句就怂成这样子了?哼,什么闺秀典范,还得她来。
“羽妹妹愿意息事宁人最好,咱们好歹是亲姐妹,你也教训过惜玉了。”
话说得真漂亮。
秦羽敲桌子,一声接一声,沉沉降降,在这逼仄的内室回荡,竟有几分三更半夜牛头马面的刀叉落在即将死亡的人屋前的意味,透出催命似的恐怖。
“呜,放我出去,我不要毁容啦。”秦惜玉痛得难受,意识越来越薄弱,率先破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芷没那么世故,站门口听到敲桌声响起已经义无反顾地冲出去,秦玉青姐妹的下人没一个能拦住她,恰好心善的白桃主动给秦羽送白粥过来,与白芷在院门口碰个正着……
时机到了。
秦羽纤长的食指缓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味深长地对秦惜玉说道:“你那么能耐哭什么?仔细脸烂了吴郎君另结新欢。”
她的刀,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