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细瘦的藕臂从人海窜出。
“我想展示一下我们新品旗袍,是传统双面垫高绣与现今大众所能接受的改良风格的融合。
轻柔的声音一出,时崇心中一颤。
“好,有请这位小姐上台。”
台上适时锣鼓声,工作人员迅速布场。
“欸,你你你看。”乌振博推了推旁边的时崇,“听不懂话,还是假装听不懂话出来蹭风头。”
时崇转过头去看,女孩的身影一开始被重重人影遮得严严实实,再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舞台灯光如圣洁的月光,时崇跟着月光一路目送女孩上了台。
大家纷纷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目光落至前阵子八卦中心女主角脸上时,个个惊掉下巴。
“那是你前妻吧,万华的假周已晴。”乌振博一边观察时崇的表情,一路努力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这不是真的故意针对吗?万华故意上来打擂台了。
一出好戏亟待开场,观众提心等待接下来的神奇戏剧发展。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 将旗袍家人模特搬上舞台。主持人正缓步上台念环节串词,“我身边的李莱尔小姐将会为……”
李莱尔是谁?这应该是许多人会惊讶的。
刹那间全场安静下来。
台上这位女士与万华的某位千金有着近乎复制粘贴般相同的脸。他们已经辨别不出到底哪位才是真正的周氏千金。
她一袭素白袍子轻装上阵,连花纹是淡雅的暗色花草。
你要的效果达到了吧,李莱尔。
时崇视线紧紧追随在李莱尔,像被她肆意操纵的机器人玩具,视野里只能出现她一人,只受她差遣。
“演技太拙劣了。”时崇忍不住吐出心里话。
“谁?说谁?”公子哥乌振博乐得等待下文。
时崇淡淡地扫过他一眼,“说谁都是。”
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台上这位,比其他人还好一点……”
好极了。
李莱尔果然极其擅长走黑红路线。外表与内在严重不符,越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她越爱就题发挥,也丝毫不怕自己出现意外。
未知名的愤怒、疑惑、还有些时崇不愿承认的情绪,乌云密布他的脸。
饶是不了解他的人,针对此景的第一反应的解读是:再次见到“诈骗犯”前妻活得风生水起的不屑与愤恨。
这在乌振博来看,恰恰是顺杆爬的好机会,“我就知道这货虚荣、势利、见钱眼开,小时总你……”
“嘘。”时崇将中指贴在唇上,嘘声打断乌振博,“我们先听听莱尔怎么说的吧。”
被打断的公子哥只好讪讪闭嘴。
台上一席席色彩柔和的旗袍夺人眼球,紧握观众眼球。每件旗袍尺寸不一,共同绣着的是鱼戏莲叶间图景,然而景中的鲤鱼动态不同,立领盘扣处缝合着蜻蜓,追光灯路过时绸缎如月光般柔和,仿佛流水淌过。
李莱尔从容不迫地介绍自己的设计理念,以及该款式在未来的市场预售情况等等。设计案例遥遥的确在圈内独树一帜,既具有品牌本身特色的同时,又不脱离市场需求,的确值得继续关注与投资。
舞台之上,她将每个观众的神态尽收眼底。
众人一扫“假千金”的轻视,肯定之意慢慢写在脸上。
但倘若止步于此,李莱尔当然不甘心。
剩下只有几分钟时间了。
她退至舞台旁,左手如折扇般展开,电子屏幕上的内容是她设计的几款虚拟服装旗袍的款式,已经投稿至外网进行小范围尝试,效果极其不错。
原来最近在圈外小火一把的素人旗袍设计师竟是她,底下听众的交头接耳。
“针对此次新品的概念核心,我们希望让所有人都能穿上自己喜欢的服装。衣服原本就应是为人类服务,而非人类成为衣服奴隶,否定自己的身材与样貌,进而攻击自我。所以无论是旗袍也好或者是短裙、西装等其他衣服类型款式,通过虚拟服装为切入口,让更多人发现、认可自我。衣服只有适合不适合自己,而不是我适不适合衣服。”
话一落地,就像绝世高手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动作干脆利落,宝剑丝滑收入剑鞘。
她微微往前鞠一躬,笔直站在舞台上。
全场鸦雀无声,按照社交礼仪,发言人演说完毕后,无论内容水平如何,观众自当将掌声奉上。顶光倾泻而下,舞台亮如白昼,反衬听众席浓厚如黑夜。
李莱尔明白该不该为自己鼓掌,实是一个站队问题,假如为万华鼓掌,反而得罪了时家。她心下了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圈内打响了招牌,至少目的都达到了。
无人反应,她气定神闲,屈起双臂为自己鼓掌。
真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应该是乌振博。突然跑出来的李莱尔大有搅乱他计划的可能。
“小时总,你觉得怎么样?”公子哥急切。
任何人踢到钢板都会感到烦闷,更何况是从小也被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公子哥,原以为自己已经是顶级挑剔的人了,没想到还碰上时崇这块比钢板还直还韧的人。
会场顶棚灯光如彗星尾巴扫过时崇的脸庞,他恍然大悟,“挺好的。”
乌振博一听时崇终于有了情感变化,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揠苗助长终于有结果,必须快马加鞭继续施点肥料,“那您看什么时候……”
无论是在超市购物还是企业合作,人人都爱性价比高的商品。质量要过关,成本得低,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利。被推销员当成贵宾的时崇,自然被递上一定的权力,在他们看来时崇自然有资格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交易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提点要求不过分。
透明壶壁咕咚咕咚发出声响,水已经煮至沸腾。时崇放下宣传单,提起桌上的茶壶,绕着玻璃杯口淋了几遍。雪白的烟雾缓缓升腾,壶嘴倾斜而下一束弯弯的水柱,月牙状。
见时崇正不疾不徐地整理衣领,公子哥展露出笑容,为自己终于挖动冰山差点喜极而泣,不敢张狂地与冰山哥拍肩搭背,互认连襟,只是矜持地露出几颗牙齿。
“那我们现在走,你看台上那个李莱尔根本上不了台面,台下根本没人搭理她。”公子哥神券在握, “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你在说什么?”时崇只是轻笑一声,足以让乌振博如芒在背。
“我、是、说、李、莱、尔、很、好。”
乌振博的脸色比热带鱼还斑斓。
时崇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后直接起身,隔了这么久才发现乌振博的领带歪了。他俯下身,对着乌镇博惊愕的脸,将领带忽而用力扯直。
接下来任务也没必要敷衍了。
“其实我觉得李莱尔还说漏了一点。”时崇慢条斯理地翻好乌振博的衣领,然后重重拍了两下,用漆黑的瞳孔直视公子哥,像是深不可及的黑洞要把对方吸进去一般。
“有时候,人穿好衣服就是为了面子。所以乌先生下次要打扮好了,再出门。”
万籁寂静。
整个空旷如平原的会场,一连串干脆、有节奏的掌声突然爆发,如放置地窖过久而潮湿的烟花爆竹,好不容易地燃起一束火花。
火花虽小,却能明人心眼。
静默如死灰的人群,李莱尔瞬间捕捉到那第一声掌声,心脏适时地与嗒嗒塔的鼓掌节奏同频共振,砰砰直跳。就像金属钠扔入水中迅速与水分子进行化学反应,第一声就此引动越来越多的鼓掌,如雷贯耳
李莱尔朝第一声掌声方向微鞠了一躬,急迫想了解那身影的具体模样,是谁和她心意相通。
却只瞧见一个挺直的背影旋即消失在幕布后,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