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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沙发上的时崇睁开眼。
似有风吹过,客厅上方的水晶吊灯轻轻摇晃,阴影与光亮的分界线在白色羊毛地毯上逐渐模糊。
“你怎么在这?”时力站在门口,背对时崇换上拖鞋。一进屋里,倒是连一点眼神交流都没给时崇,先去逗鸟笼里的八哥。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八哥用机械得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竭力恭维,扭头迎上时力过去的手。
“真乖。”时力充满爱意地凝望着八哥,仿佛笼子中的小玩意才是自己真正的孩子。
“应该的,应该的。”
八哥殷勤回应。
这小鸟当初是时力成功创业后第一单大客户专门送进家里来的,时力心里嫌弃它蠢但在面子上又不好拒绝,只好留下来了。
没想到后面这八哥竟是他最听话懂事、省心的孩子。
作为上世纪咬牙爬到创业山顶的老人,他最爱跟小辈传授些以前的成功经验,原以为聪明的孩子更应该擅长举一反三,没想到现实往往令他大跌眼镜。总比不过愚笨的学生学得积极、踏实。这八哥就是其中一例。
肥水不留外人田。他想过家里的孩子听得进去他的话,这都是经过时间检验过的宝贝。令他失望的是小儿子时荣懒,大儿子时崇更是愚笨,仗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便将翅膀翘上天了。
蠢比坏更可恶。
这么一看,时崇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可他是时崇心慈的生父更是圣父。庇佑众生得救是使命。时崇是自己的孩子,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渡其逃脱愚海是他时力逃不掉的责任。
何况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人传承。
小儿子是指望不上了,时崇勉强还能看。
折弯的钥匙只要扳正照样好使。时崇只要乖乖听他的话就会好了。
逗弄八哥这蠢玩意一会后,时力觉得自己把时崇这么一座冰山晾够了,拖着鞋子啪嗒啪嗒绕到客厅。
鞋后跟砸到地板上是他对时崇的警示之意,也是倒计时,是在提醒时崇别闹了,趁我来到你面前之际,赶紧给我收敛好你的獠牙。做生意这种看人眼色的本领总该会吧,别让我教你。
没想到他的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无药可救。
“这么晚怎么还在这。”
“在等您。”
时崇慢慢起身,直尺的鼻梁,软尺刻度线密集的睫毛,硬挺皮革的眉毛,统统都像沈淑珍那个烦人的女人。
相似的样貌总让他勾连至某些窘迫的回忆。
沈淑珍像泼妇一样,当街指责他的种种“不是”,再好看的样貌配上那样丢面的行为举止,时力像被石子噎住,羞赧、愤懑到喘不过气来。
“我说过,我爱你。但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离婚前几年,沈淑珍将这句话贯彻到底,处处搅得自己不安生。等到她的生意做大了就开始在明面上收敛炮火。饶是如此,时力时时刻刻堤防着不让时崇接近这个疯女人,最终还是百密一疏,疯女人背后不知道怎么给他的孩子灌输些什么东西,竟教唆他与自己反抗,离家出走。
一天天,他用自己的血将自己的孩子饲养成参天大树。
原来养的是自己的敌人,代替沈淑珍对付自己。
时力刚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冒到嗓子眼,“有这么对自己的爸爸说话的吗?”
“那有这么对自己孩子的爸爸吗?把我的公司架空,把我赶出去,您做不到‘父慈’我就做不到‘子孝’。您的‘两面三刀’当真是用到极致。《孙子兵法》都被您用到下乘,您当初就是靠着把我妈当扶梯,攀完就扔。”
时力猛地抄起桌上的茶具砸向时崇的脸,耳膜轰隆隆的都是血管汹涌的声音,“我没教你这些,你都谁学的?你怎么那么傻?难道不知道,那些个女孩就跟之前那些同学一样,靠近你就是图你的钱吗?”
时崇拍掌大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抖成海浪的形状,笑得岔不过气来后双手撑在桌子上。笑声变成坠地的玻璃渣扎进时力老花的双眼,桌子也跟着时崇一晃一晃地在笑话他。
最后一次了,还不醒悟那可没法了。
“你还不知道吧,几年前出国的事当初是谁向我告密的?”时崇已经深陷囵囫了。
早早上岸的时力,识破爱情真相,女人真面目的他在岸边伸出一根稻草,费力让深陷巫女泥沼的时崇搭上来。
几年前他曾经想把儿子送到国外读商科,无奈时崇不开窍,两个人又因为这事各种吵架,时崇还因此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向时崇最要好的同学打探消息,才把他逮到国外。
“不用说你应该知道吧。你那么着迷的人曾经背叛过你,当初告诉我你藏在那的就是她。”
时崇的脸上表情突然掉了帧。
原来这才是他的死穴。
太没出息了,竟然这么简单就被一个女人挑动了思绪。
孽子身上没有他的一点影子。
孽子,时力终于找到了能够准确形容时崇的词汇,听起来像某种外表芳甜诱人的果实,可只要啃一口下去就会一脚滑进深不可及的地狱。
自时崇出生以后,他的事业确实是以某种数学模型的形态夸张地增长,不少不明真相地直夸这孩子真是生来助他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孽子,他费了多少心力在他身上。
榆木不可雕也。小时候给他零花钱,他能傻到给小女孩全花完,长大了居然还能相信女人的话。
看来成功不能复制,只有像他时力这样的,才能成就一番事业,真不知道时崇是怎么将那个别扭的虚拟什么公司上市的。人不像样,公司也不像样,居然还有人看得上。
“所以呢,你现在知道最应该相信的是谁吧?”时力将手重重覆在时崇肩膀上。
时崇先一步躲开,一片阴翳沉在眼底,“您嘴里有一句实话过吗。”
“我……”时力感觉嗓子眼那团火要把他的喉头灼干,对时崇你你你你不出来。
时崇两手撑着膝盖起身,俯视他。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时崇的身形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大。这让时力心里格外异样。从来就只有别人抬头,时力俯视别人的份。
俯视时力的时崇,将目光紧盯时力眼尾两边炸开的鱼尾, “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也栽了。”
时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因为我爱她。”说到‘爱’这个字时,时崇的眼神倏然亮了。
“我爱你。”
沈淑珍曾经无限缠绵地看进时力的眼里,后来这份爱让他接近死地。
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时力身心俱疲地看着时崇摔门而去。
梨花木门撞在另一门页上,狠狠掌掴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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