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后面的男人听到了顾潇和段云念的话，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煞白，竟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了起来。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在这里……”
　　段云念猫着身子回头，不痛不痒地安抚了男人几句，男人却愈发慌张了，嘴里不停地念着，惶恐的眼神四处乱飘，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了下来，呼吸随即也变得愈发粗重急促起来。
　　“遇到雇佣军……还不如遇到叛军，不，他们比叛军还可怕……估计就是哪一支叛军雇佣的，就是要杀人越货嫁祸给政府军，或者其他叛军，借刀杀人……我们……我们死定了！”
　　顾潇却显得出奇的冷静，露出面纱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左前方，又扫视了一遍这群围着他们的雇佣军，收回目光。
　　“九死一生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现在说死定了还太早了……”
　　“潇潇，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是看出来，是听出来，他们在说……第一次到沙漠来，不熟悉这个环境，刚才就一直拿着导航在看，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一片沙丘和海子都是会不定时地移动的，所以现在导航基本废了，唯一的当地人司机又被他们给杀了，接下来肯定需要人带路，否则把我们都给杀了，他们自己也得交代在这。”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也不是阿拉伯语，你确定没听错？”
　　“是南亚的一个地方小语种……”
　　还没说完，后面那位紧张万分的男人突然双眼一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一片惊呼，动静立刻吸引了持枪人的注意。
　　“嘿，那边，你们在做什么？”
　　高大的蒙面人用生硬的英语大喊，接着走过来看了一眼，很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脏话，拿起枪来对准男人，就要扣下扳机。
　　“等等，你们……不能杀他！”
　　顾潇突然叫了一声，蒙面人看向她，枪口也顶到了她面前，发现是个瘦弱的女孩，嘲讽而轻蔑地冷笑一声，“噢？为什么？”
　　“因为……”
　　顾潇深呼吸一口气，低下眼避开对准自己脑门的枪口，强忍住恐惧，换了语言回答道：“他是我们中除了司机以外唯一对这片区域熟悉的人，没有他，我们全都会被困死在沙漠里。”
　　听到这话，蒙面人拉下了面罩，棕色皮肤，满脸络腮胡子，南亚人的典型长相。
　　顾潇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络腮胡对着顾潇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收起枪，转身往同伴那边走，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只见其他人也回头看了过来，又过了一会儿，拿着手枪的女人走到顾潇面前，蹲下来，“你听得懂我们的话？”
　　顾潇犹豫着点了下头，“懂一点……”
　　女人笑了起来，重重地拍了拍顾潇的肩膀，站起来看了看那个昏迷的男人，手往后一招，过来一个黑人，拿出一瓶水往男人嘴里灌了几口，男人咳嗽了几声，缓缓醒了过来。
　　“告诉他，到列卡穆镇，到了那里，就放了你们。”
　　女人拉了两下手枪，子弹咔咔上膛，对准顾潇的头，“如果被我发现你耍花样，发现一次，我就选一个人送他去见上帝。”
　　段云念忧心地看着顾潇，“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别说没人认识路，就算真的到了列卡穆，也未必会把我们放了的……”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顾潇笑了笑，握了握段云念的手，目送着她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车，这才回过头来，男人满头大汗，眼里满是恐惧，“怎么办，我不知道路啊……”
　　“你别紧张，就装作在指路，一直跟我说话就行了。”
　　“说话……说……说什么？”
　　“随便。”
　　顾潇看了看车前车后，六个人上了后面的大卡车，一个开车，一个副驾，另外四个负责在后面看管住众人，余下七人上了来时开的那辆皮卡车，除了自己和指路的男人以外，还有一个肌肉很发达的白人负责开车。
　　两车一前一后，在几乎被黄沙淹没的路上颠簸行驶。
　　上午十点，日头正盛，一排排稀疏的梭梭草从车外不停掠过，不时能见到干枯的动物尸骨七零八落地散在沙子里，转瞬又被掩埋。
　　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土黄色的残垣断壁，只留下了还算完整的半边圆顶，上面一片黑乎乎的被炮火轰击过的痕迹，依稀能辨别出原来是一座在这里随处都可见的清真寺。
　　女人突然警觉，抬起手枪抵住顾潇的后脑勺，“地图上没看到有这座清真寺，这不是去列卡穆的路，你们在带我们兜圈子？”
　　顾潇和“指路”的男人对视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刚才说，如果走地图上那条近路的话，沿途没有水源，我们需要随时补充水才能坚持到列卡穆，另外，那边还有一大片暗雷区，遇到沙尘的话迷失方向很容易误入，这条路虽然远一点，但是有水源，也相对安全。”
　　女人将信将疑，向顾潇晃了晃手枪，“最好是这样......记住，别耍花招。”
　　男人小声道：“我们这样敷衍不了多久，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根本不知道列卡穆的方向，到时候还是会把我们都给杀了的。”
　　顾潇往后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地说：“如果他们是寻补给的话，到距离最近的若卡穆就行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到列卡穆？我想是因为若卡穆那里有政府军，新闻上说现在是停火期间，联合国维和部队也在若卡穆附近有驻扎，雇佣军在战场上是不受国际法保护的，所以他们不去那里。”
　　“你的意思是……骗他们去若卡穆？你认识路吗？”
　　“看到前面的清真寺了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经过了那里，若卡穆往北八到十公里，很近了。”
　　“但是哪边是北？这沙尘一起来，方向全都乱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太阳还没到中天，判断没错的话，那边……就是正北。”
　　顾潇指向左前方，转头用英语对开车的白人说了两句话，那人回头看向握着手枪的女人，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扭转方向盘，往左前方驶去。
　　继续行驶了一段路程，顾潇看着车速，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过了多长时间， 距离若卡穆大致还有多少公里，如果能在见到城镇之前，进入政府军或者维和部队的控制范围里，他们才有机会活命。
　　算着约莫还有三公里左右的时候，视野内出现了一方海子，后面的皮卡车停了下来，跳下三个人身上挂着行军水壶，兴奋地吆喝着往那边跑了去。
　　顾潇心下疑惑，在她的记忆里，若卡穆附近的沙漠里是没有海子的，难不成这里也有移动的沙丘？或者，她判断错方向了？
　　正思考着，突然就听得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只见前方的黄沙如天女散花般地炸了开来，瞬间蹿起滚滚浓烟，夹杂着火舌直冲天空，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不由分说，齐刷刷地举起枪就对着雇佣军这边疯狂扫射，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打在车身上，乒铃乓啷溅起一阵阵金属摩擦的火花。
　　惊叫声此起彼伏，雇佣军显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乱了阵脚。
　　开车的白人恶狠狠地骂着，从座位下操起狙击枪开始还击，雇佣军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控制了劣势，双方形成了对峙。
　　顾潇拉着吓傻了的男人埋着头趴在座椅下，一动不敢动。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正中那白人的脑门，人随即就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来，双眼圆瞪，表情狰狞的面孔正好垂在顾潇的面前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顾潇紧闭着眼，别过头不去看这张恐怖的死人脸，心跳快得无法抑制，好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什么狗屁停火协议，又是一纸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