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
　　这里是中国陆上最南的某边境城市，阳光并没有太强烈，但在顾潇踏出机舱门的那一刻，那潮热到沉重的空气让她感到好似瞬间被丢进了蒸笼，整个人都黏黏糊糊，胸口也有些闷闷地难受。
　　这个机场很小，没走多久便到了出口。
　　来接机的是兄弟单位的一位年轻小伙子，自我介绍叫做高文昂，带着一辆改装过的小巴，还有一个身材粗壮，面色黝黑的司机，接过了顾潇的行李往车上一放，不言不语地上了驾驶座。
　　“还得有十个小时的车程，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高文昂递过一个塑料袋，对着顾潇热情地笑着，“条件所限，还请顾翻译多多包涵。”
　　打开袋子，碗装方便面，火腿肠，面包，盒装牛奶，还有一瓶可乐，冰冻的，水珠还凝结在瓶身上。
　　“很丰盛啊，谢谢你……”顾潇说着，拿起可乐，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三个月前的那次撤退，半瓶水都得两个人分着喝，一口气喝完一瓶饮料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看来接下来她要去的地方，水是不会缺了。
　　想到这，顾潇莫名地心安。
　　高文昂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潇手里似乎一瞬间就变空了的可乐瓶，指了指后备箱，“你很喜欢喝可乐吗？不够后面还有。”
　　顾潇按着胸口打了个嗝，碳酸饮料那股冲鼻的感觉上来，竟让她浑身舒爽无比。
　　“你刚才说过去还得十个小时？”
　　“是啊，不好意思，只能坐汽车过去，如果顺利的话，到营地的时间应该是明天凌晨三点左右吧……现在趁路况还好，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大概晚上八点会到边境哨卡，到时候我叫你。”
　　高文昂抬手看了看表，探身对司机说了两句话，司机点了点头，车过了一个岔路口，开始加速。
　　顾潇把随身的背包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拿出手机点开音乐，塞了耳机，靠在座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着，从城市到郊区再到山区，然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一成不变的茂密山林，遮天蔽日。
　　车内很安静，只有轮胎偶尔碾到路上的碎石发出的咯嘣声，还有不停摇着头的风扇，吹出的也是闷热的风。
　　顾潇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太阳已经一半落到了前面那座山的背后，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司机毫无顾忌地开了远光灯，依旧速度不减地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
　　时间傍晚七点四十，从上车开始，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快五个小时。
　　“前面就到边境站了。”
　　高文昂从副驾下面拿出三件防弹衣，一件给顾潇，他自己和司机也分别穿上。
　　“过了国境线以后，最好就不要坐靠窗边了，因为……”
　　“因为可能会遭遇到来历不明的流弹，是吧？”
　　“你也不用太紧张，这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实际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懂，安全第一。”
　　顾潇笑笑，穿上防弹衣，拎起背包坐到了靠走道的位置，顺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蜷缩得有些麻木的双腿。
　　高文昂看着顾潇轻松的样子，笑道：“听说顾翻译是从 S 国回来的，见过大场面的就是不一样……之前领导说要从兄弟单位借调一位翻译过来帮忙，我们都以为不会有人来呢，毕竟这边也是世界闻名的乱，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地就借调来了，还是顾翻译这样的美女，勇气可嘉啊。”
　　“过奖了，我就是傻大胆。”
　　“哈哈……”
　　在和高文昂交谈的时候，顾潇的注意力却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司机身上。
　　他不是中国人，看那高鼻深目的样貌应该是南亚人，眼神中始终透着隐隐的紧张，一直不说话也许是因为语言不通，但最大的可能，是一种长期形成的，对周遭环境发自骨子里的本能警觉。
　　过了边境，路况突然变得糟糕起来，偏偏还下起了大雨来，没一会儿又停了，像是有人在操纵似的，很突然地就按下了停止键。
　　颠簸了很久，终于驶过了这一段，路面逐渐平缓了起来，前方也陆续出现了零星的灯光。
　　“顾翻译，前面有个城镇，在这里来说还算得上比较安全。”
　　高文昂这么一说，顾潇竟然想起来早就该去上个洗手间，这一路上肚子里灌了好几瓶可乐，还有牛奶什么的，全是液体，感觉整个胃都在哐当哐当作响。
　　车靠边停下，高文昂跟司机交代了一下，陪着顾潇去了路边一家快餐店。
　　说是快餐店，其实不过就是个棚子，用防水布把四周和顶棚围了一圈，里面倒还算敞亮，有十几张桌子，卖的也是当地人经常吃的那些很简单的炸薯片，炸鸡之类的食物，看上去平平无奇。
　　洗手间很简陋，卫生条件极差，顾潇迅速解决了出来，在屋后的一盏破旧的电灯下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打开，勉强洗了个手。
　　后面是个小山坡，丛林密布，夜风吹过，不知道是惊动了什么虫子，发出扑扑簌簌的声音。
　　顾潇打开手机的电筒照去，全是齐肩高的草丛，目光越过这个山坡，再远一点的地方，成片的锯齿状长条叶映入眼帘。
　　她知道那是什么植物，还没有到成熟开花的季节，这种植物出现在这里，稀松平常，她应该学着习惯。
　　站了几秒，顾潇转头往快餐店前堂走去。
　　快餐店里多了很多人，比起刚刚下车那会儿，喧闹了很多。
　　顾潇拉起卫衣后的帽子，低了头径直向着门口快步走去，在这种地方，引起人注意极有可能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不少人都看向她，嘘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不绝于耳，他们似乎在进行一场狂欢，一场发现了猎物的狂欢。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拦住了顾潇的去路。
　　“嘿，你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一口英语半生不熟，听口音像是来自东南亚某国。
　　顾潇不说话，只低着头想绕过男人出去，男人却不打算放过她，抓住她的手臂，笑哈哈地说：“中国女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请放开，我只是路过，不想惹麻烦。”
　　顾潇语气平静，毫不恐惧的样子让男人对她愈发好奇，“既然来了，别急着走，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请放开我。”
　　第二遍重复，顾潇没有用英语，而是换了当地语言，男人却顿时脸色大变，触电一样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鱼鹰？！”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突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顾潇松了口气，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竟在人群后的缝隙里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刻，那张面孔的主人悠闲地一脚踏在凳子上，弓着高大的身子，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眼神玩味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是……何凛？！
　　顾潇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睁大眼睛仔细看去，那人背过了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回过头来看向她。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是何凛。
　　真真切切的，不是眼花，不是幻觉。
　　何凛擦着顾潇的身体走过，伸手打开了门，侧着头，目光却望着外面，“有些话，不能随便说……”说完，他便自顾走出了店门。
　　顾潇呆了半秒，拔腿追出去，只见何凛上了门口的一辆吉普车，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巴车继续出发。
　　高文昂一直说着很抱歉的话，顾潇没有心思听，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强迫症般地反复地想着刚才像是做梦一样的场景，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真的是何凛，她没有认错，他也还记得她，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还在 S 国吗？还有，“有些话，不能随便说”，什么意思？
　　这时，手指摸到外衣口袋，碰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没有规律的数字，数了数，九位数。
　　顾潇立刻就想起来，她刚换上的当地手机号码，正好也是九位数。